雁门一战虽然是一场很小的战役,但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的边关居民在争相传诵,三十多个突厥流骑被说成是上百装备精良的突厥斥候,彭啸带领的上百人则被说成是不足三十人的凶神,汉民们幻想着以后突厥人从此再也不敢来欺凌他们了。
刘武周的派出的斥候在雁门西边发现了一个被屠杀的村子。让斥候惊恐的是村外的空地上齐整地摆着三十几颗突厥人的人头,还有一个被拴在大树上,肚子被剖开,肠子被野狗、乌鸦争食着……
唐灵儿一般都起得很早,她推开屋门惊异地发现唐铁匠正站在院里。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因为唐铁匠一般最早也要在早饭做好了才起床。唐灵儿走了过去,发现唐铁匠正盯着院门,“爹,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唐铁匠一脸的凝重,“去开门吧。”
唐灵儿带着疑惑打开门,就见问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因为天气冷,正在打着哆嗦,那是彭啸。几乎一个月的时间不见,彭啸看起来消瘦的让人心疼,他的眼神涣散,正气邪气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只剩下傻气了。
“你怎么了?”唐灵儿关切的问。
“你爹……他在家吗?”
“进来吧!”唐铁匠在院里喊。
彭啸举步进了院子,脚步有些踉跄,唐灵儿注意到彭啸的后腰上有血迹。彭啸走到唐铁匠的身前,直挺挺的跪下,“我前一阵子去了雁门,亲眼看见一个村子一百多口人被突厥的流骑屠杀,都是些无辜的百姓。我虽然替他们报了仇,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我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铁匠眯起眼睛,“我听灵儿说你想打刀,还打吗?”
“打,一定要打。”
“为什么?”
“以后再有欺凌我们汉民的,我先砍了他们的头。”彭啸咬着牙。
“起来吧。”唐铁匠长叹了一声。
彭啸想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在唐灵儿的惊呼声中晕倒了。
彭啸三天前就回来了,李元吉惊讶地发现彭啸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改以往的爽朗,整天郁郁寡欢。问了跟彭啸一起出行的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元吉气得大骂。更让李元吉心急的是彭啸不肯医治自己的伤,那箭伤因为处理的草率,已经开始化脓了。李元吉想让人绑了彭啸,为他治伤,彭啸急了,两人为此还打了一架。
其实彭啸是因为看见关外那个村子的惨状受了刺激,在二十一世纪有个名词叫抑郁,在古时有个说法叫中了心魔。
彭啸疼醒了,唐灵儿正在把他后腰上最后的一点烂肉挖出来,他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因为牙咬得太狠,牙关有些发木。唐灵儿终于忙乎完了,用毛巾轻轻地擦去彭啸头上的汗,“怎么这么不小心,受了这么重的伤?”唐灵儿在怪怨。
彭啸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我皮糙肉厚的……死不了。”就这一句话,彭啸分了三次才说完。
“别乱动,小心把伤口震破了。”唐灵儿起身想出去,却被彭啸拉住了胳膊,唐灵儿只好坐在床边。
彭啸的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身子不住地抽动着,唐灵儿以为他疼得厉害,“你要是疼,就喊出来。”
彭啸在哭,“你没看见……整整一个村子的人……全被杀了,还有一个孕妇……大肚子了,太惨啦……”
唐灵儿怜惜地用手抚摸着彭笑的后脑勺,她的眼睛也红了,“别想了,睡会儿吧,睡会儿就好了。”
彭啸似乎有些夹杂不清,“我一闭眼,眼前就是那些人死时的样子,他们好像在对我说,救我们,救我们……我要是能早点到,可能那些人就不会死……是我的错,我的错啊……”彭啸哀恸着,再往后,渐渐地成了全无意识的嘟囔,“他们有什么错?因为种了几亩地吗……”
彭啸精疲力竭,在唐灵儿的安抚下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可一只手依旧紧紧地抓着唐灵儿的胳膊。
唐铁匠走了进来,看见彭啸抓着唐灵儿的胳膊,皱了皱眉。唐灵儿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但她没有抽出胳膊,任由彭啸抓着。唐铁匠问唐灵儿,“他怎么样了?”
“刚睡着,脓血已经被拔干净了,没事了。”
唐铁匠哦了一声。
彭啸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到天黑才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的伤口疼得像是要炸开一般。门外传来了唐灵儿和唐铁匠的说话声,“爹,出什么事了,乱哄哄的,是不是突厥人打过来了?”
“不像,到像是在找他。”
彭啸意识到了唐铁匠嘴里的‘他’说的是自己,糟了,一定是李元吉找不到自己着急了,他得赶紧回去,不然那个家伙不定会惹出什么祸来。
彭啸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是找我的。”
唐灵儿有些生气,“你怎么起来了,赶紧回去。”
“没事,我得回去说一声。”
唐灵儿还想阻拦,唐铁匠忽然道:“他想回去就让他回去吧。”
彭啸蹒跚着出了大院的门才发现整个街道上一片鸡飞狗跳的景象,乱得实在是可以,士兵们正在挨家挨户的敲门。
彭啸对着最近的一个士兵喊了一声,“我是彭啸。”立即就有一群士兵围了上来,“彭司马吗?一整天了,你到哪里去了,李将军快急疯了。”
“走,咱们回去。”
几个士兵飞跑着去报信了,其他的看见彭啸走路有些不方便,干脆过来把彭啸架了起来。彭啸回头看见唐铁匠和唐灵儿正站在门口看他,他冲着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彭啸走了,唐灵儿怪怨唐铁匠,“爹,您也看见了,他是个病人,他需要医治,这晋阳城里还有比你女儿更高明的大夫?”
唐铁匠叹了口气,“他不光是伤病,还有心病,这个你能治得了?不过你放心,他会回来的。”
唐灵儿有些诧异,“您怎么知道?”
“你也知道爹的眼睛能看见一些脏东西,第一眼看见他时我还真有些看不透这小子,就偷偷地跟了他一段时间。我发现这小子人很精明,又倔强,是个讲情义的人。这一次他积怨太深,不能解开的话,迟早是要疯掉的。晋阳城里没有比你更高明的伤医,也没有比我更高明的心医了。”
唐灵儿如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快到郡守府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发疯一般的跑过来,颇有第一次见面偷了人家的鸡,被一众农夫追着跑时候的神采,不用看也知道是李元吉。那家伙人还没到跟前,已经骂上了,“你大爷的,你去哪儿了?”
这无疑是让人感动的,彭啸的眼睛有点红,“心里堵得慌,出去走了走。”
李元吉推开一个士兵,亲自架着彭啸,“还以为你死在外边了。”
“你就那么想我死啊。”两人就开怀大笑,士兵们也跟着笑。
繁星似尘,夜幕像是水洗过一般的清亮。
郡守府的客厅里发出一声很大的震动声,院子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他们的郡守大人又在发飙了。通常遇上这种情形就会有彭司马来解围,因为李元吉很听彭啸的话。但今天不同,今天让李元吉发飙的人是彭啸。
李元吉在咆哮着,来回地打着转,像是一头困兽,“不行,你哪儿都不许去,我这儿少了谁都行,哪怕少了我自己,就是不能少了你。”
彭啸无心纠正李元吉的逻辑错误,“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说过了,等我想清楚了就回来。”
“想个屁啊,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有什么好想的。”
“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李元吉喘着粗气,“从咱两认识那天起,我三胡就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对待你的兄弟?”
彭啸有些动情,“你当然是我的好兄弟,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可这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你要当我是兄弟,那就哪儿也别去,咱两一起打天下。”
彭啸摇着头苦笑,“有些事我想不明白的话,就是个活死人,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李元吉少见的眼睛红了,那家伙还在梗着脖子嚷,“我就奇怪了,派你去了一趟雁门回来就成这个熊样。按说不会啊,冯立他们都说你杀得突厥子比他们都多,说你够勇够猛。你怎么就……反正你说的那些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过。”
李元吉的头慢慢地耷拉下来,“你总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了吧?”
彭啸差一点就告诉李元吉其实他离他并不远,只是隔着几个巷子,但他还是忍住了,一旦让李元吉知道他要去找唐铁匠,那唐铁匠的家估计就没有安宁日子可以过了。
李元吉见彭啸不说话,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走,就背对了彭啸,他不想让彭啸看见他哭,“走,走走,赶紧走,天天看见你也烦。”
彭啸看着那个背影,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没想到该说什么。他咬了咬牙,转身出了客厅,可李元吉的声音忽然传来,“去府库拿点银子,多拿点,路上用得到。”
彭啸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好好练你的兵,用不了多久就要上战场了。”
彭啸出了郡守府的大门,听见李元吉在里边叫:“你,你,还有你们几个,来,来打一架。”那家伙又在跟亲兵们打架了,那是他独有的发泄方式。彭啸回头望了一眼,摸了一把眼泪,心里默默道“兄弟,保重,我一定会回来,谁让咱两是兄弟,最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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