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比远方更远的地方吗?
传说中,这个地方就叫做远山。
远方的山。
它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一片漫无边际,望不到头的山,不知从何处起,也不知到何处止,人们认为它比远方更远,因为它永远也走不完。
一片走不完的山,远山。
在远山里,有一片凌空的山崖,被称为雪竹崖,因为这片崖上长满了竹子,而这些竹子竟都是白色的,白得像雪。
咋一看去,似乎是竹子上落满了雪。再一看,又像是一层薄薄的雪镀在了竹子上。倘若用手摸去,大概会是冰凉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所以此时吹来的风,异常的清爽凉快,使得初夏的味道渗人心扉。这是最适合恋爱的季节,既已经过了春天的懵懵懂懂,而又尚未踏入秋天的辛辣老到,所以凉风拂面,温柔无限,没有比在这个时候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更加舒服的事情了。
于是,这一切就被完美的演绎了。主角,是一对猴子。雪竹崖上,雪竹林里,一对雪白的猴子。此情此景,不可不谓绝妙。
还有更绝的,是那对猴子竟然会说话。没错,他们说的不是猴语,而是人话。
那雌猴说,“他又来了。”
雄猴道,“是,他又来了。”
“这一个月里,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来。”
“你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在这个时候来吗?”
“因为这个时候的天色最清澈,光线最好。”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傻瓜,你看他每天数竹子,这样能够看得最清楚啊。”
“他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疯了。”
“我看不是疯,是发痴。”
“疯和痴不是一回事吗?”
“不是吧?不知道。人类太复杂了,看不透。”
雌猴望了雄猴一眼,“我们还是藏在老地方?”
雄猴点头道,“好,再看看,我就不信他今天还是数竹子。”
“不数竹子他会做什么?”
“我想——”,雄猴沉吟片刻,接道,“应该会像以前一样练剑。”
“好,你猜他会练剑,我就猜他还是数竹子,看谁猜得对。”
瞬间,两只猴子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继而,在距离他们方才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四月,初夏的美丽开始。雪竹不会开花,但却似乎有着淡淡的香,凉风传情,带来了遥远的思念,轻轻的,轻轻的拂过他同样微凉的头发。那是一个雪竹一样的青年,一样的白,一样的高且直,静静的挺立在凌空的山崖上。
“你看,他要开始数竹子了。”在那青年所不知的暗处,雌猴悄悄对雄猴说着。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是要开始练剑?”
“你看到他带剑了吗?”雌猴白了雄猴一眼。
雄猴愣了一下,往那青年狠狠看去,竟是在他全身上下看不出一处带剑的地方。果然,那白衣青年已经开始数竹子。只见他手指轻点,片刻之间,不知已经数到了多少。
雌猴喃喃道,“果真是疯了。”
雄猴说,“不,是痴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疯便是疯,为什么要说成痴?”
“那你又为什么要和我争?痴便是痴,为什么要说成疯?”
“明明是疯了。”
“我看你才疯了。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叫做痴。痴!你懂吗?”
雌猴刚想大声起来,发现嘴巴已被雄猴用手捂住,那边雪竹下,那白衣青年,似乎正往这边望了过来。
雌猴把雄猴的手拿开,压低声音道,“他看不见我们的。”
藏在偌大的山石后面,加上有茂密的竹子掩护,他要发现他们,确实不容易。更何况他们的身体和雪竹几乎就是一个颜色,一片雪白,掩饰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你看,你看!”雄猴忽然激动起来,用力的推雌猴。
雌猴的眼中,此时泛起了无比的困惑,因为她看到,那白衣青年居然停止了数竹子,他的手停在半空,准确的说,是停在了一棵竹子上。
一根竹枝。
他突然折下了一根竹枝。
“他想干什么?”雌猴莫名的,“为什么不数竹子了,改成折竹子。”
“不。”雄猴道,“他不是在折竹子,他是取下了一把剑。”
“你是说,他要把这根竹子当成剑?”雌猴惊讶的说,“他又要开始练剑了?”
“没错,他又要开始练剑了。”雄猴眼光闪烁,激动得就要站起来,还好被雌猴及时按住。
“你疯了吧?”雌猴瞪着他,“人家练剑,怎么好像你比他还激动?”
雄猴徐徐道,“你不懂,因为我们都是男人。”
听了这话,雌猴差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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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把竹枝上的小枝小叶都摘掉了,然后又把剩下的那段光溜溜的竹枝抖了抖,似乎在感觉着什么。随后,又拿着竹枝往前一刺,收回,再刺,再收回。如此反复多次,才停了下来。
许久,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怎么不动了?”
“可能这剑不好使。”
“估计是,一把新剑总得有个时间适应。”
“我看他不一定能适应。把竹子当剑使,那里有那么容易做到。”
“他已经在做了。”
“在做不等于能做。”
“你——”,雄猴白了雌猴一眼,“你怎么那么喜欢说风凉话呢。”
雌猴也白了雄猴一眼,“你怎么那么替别人激动呢?”
“你们女人不懂我们男人的世界。”
雄猴话音刚落,雌猴这次似乎真的受不了了,一头倒在他怀里,雄猴一边顺势将她抱住,一边不忘调侃,“女人就是弱,动不动就晕。”
雌猴从雄猴怀里抬起头来,“我只想说一句,恶心。”
如果那位正被他们偷偷观看着的白衣青年,听见他们这般对话,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说来也怪,那个白衣青年到现在还在比划着手里的竹枝。
雪竹,白如雪。
一根不带一片叶子的竹枝。
“这是什么剑法?”雌猴问雄猴。
“我怎么知道?”雄猴咧着嘴,“你能看得出来吗?”
雌猴眯一下眼,吐出一口气,“没见过。”
“瞎比划。”
“瞎搞。”
“看来真的疯了。”
“不是疯,是痴!这叫做痴!”雄猴又生气起来,“痴和疯不一样好吗?”
“为什么,我一说疯你就疯?”雌猴一脸无辜的看着雄猴。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是痴,不是疯。”
“哎。”雌猴叹了口气,“你说痴就痴吧,不和你争了。”
“本来就是痴。”雄猴,“疯和痴是两回事。”
雌猴没有再接话,稍稍转头,看着视线里的那个白衣青年,盯着他手里的竹枝。
看上去,他真的把这枝竹子当成了剑。
就在雌猴和雄猴说话之间,他已经挥出了不知多少次,向着虚空,宛若挥剑。
似乎,并没有什么招式,就只是这么凭空一挥,再挥。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突然又停了下来,用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枝竹子,好像他是在感觉这根竹子,在领会它,在融入它,在尝试和它进行交流。
甚至,他把它拿到鼻子底下闻了起来。
“这是在嗅什么?竹子的味道?”雄猴皱了皱眉头。
“真疯了,那样子好像狗在嗅骨头。”雌猴看了一下雄猴,道,“哪怕你要说是痴,我也认为他疯了。”
雄猴白了雌猴一眼,奇怪的是,这次却没有急起来和她争辩应该叫疯还是叫痴。
良久,雄猴喃喃自语,“一个又疯又痴的,拿着雪竹枝当剑耍的白色小男人。”
雌猴再度禁不住一头栽倒。
雪竹崖上,四处寂静,只有徐徐的风声。这一片凌空而起的山崖,不知已经存在了多久,就像远山,似乎从鸿蒙之初就已经有了。
远山之中,有无数的山崖,就像天空之上,有无数的星辰。
但是雪竹崖,天上地下,就只有这一处。
雪竹,也只是这里有。
不知闻了多久,他才把那枝已经被他摘光了叶子的雪竹从鼻子底下挪开,此时此刻,他已经坐在了地上。忽然,他就这样弯下腰去,以脸贴地,闻起了地上的泥土。
“啊!”雌猴一声惊呼刚刚出口,就被雄猴一手捂住。
这次,不仅是雌猴的眼睛睁得很大,雄猴的眼睛似乎也已经要从眼眶中跳出来。
然而那边的他,既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有两只猴子躲在雪竹林里,一直在偷窥他。
忽然,雄猴把脸一低,凑到了山石面上。
“你干什么?”雌猴问道。
“我闻一闻,看看石头是什么味道。”
“人家闻的是泥土。”
“闻石头也一样,石头和泥土差不多。”
“什么味道?”
“有一种香气。”雄猴对雌猴道,“你闻闻看。”
雌猴听了雄猴的话,也是把脸一低,将鼻子贴在山石上嗅了一嗅。没一会,抬起脸来刚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来了。
雌猴傻了,雄猴也呆了。那个白衣青年,现在没有闻地上的泥土了,也没有玩竹枝了,却摊开了四肢,平平的躺在地上了,他们的视线里,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大“字。
两只猴子对望了一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雪竹崖,除了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