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转过身来,面对着那四百五十八位新兵,目光如炬,大声道:“你们都是我戚继光手下的士兵!但你们首先都是神州国的百姓!可能你们一时冲动,应招入伍,现在,本将给你们一次后悔的机会。想要离开队伍的,这就离开。本将不仅不会怪你们,而且同样也会发送你等盘缠。”
新兵们开始交头接耳。
“商量好了么?本将军说一不二,银子就在这里,若决定好了,这就可以拿银子走人。”
有几个胆大却又吃不起苦的,本来就想开溜,却又怕抓起来被砍头,现在看戚继光信誓旦旦,不像是在诓骗他们,便壮着胆子走上前来。戚继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平静道:“每人纹银一两。”
最终,四百多名新兵离去了多数,细数一下,留下的竟只有一百五十来人。戚继光心中不禁又一阵绞痛,再也说不出话。
见戚继光沉默不语,罗暂便走上一步,对剩下的新兵说道:“大浪淘沙,乃现真金。你们都是真正的好汉!但是,接下来,你们一百五十人中,可能还有不少人不附合我们这支军队的条件,所以,一会儿还得有许多人离开,即使你们不愿意,我也要送你们离开。”
“罗兄,你疯了!”戚继光瞪大眼。
罗暂止住戚继光,俯首低语道:“戚兄,请相信在下。”这时,罗暂命士兵列成一字长队,他亲自带着刘贤刘雄两位义兄,进行审查。凡是他们认为不符合当兵条件的,一律边上待着。
最后,能留下的,仅有六十人。
边上的士兵都蒙了!他们可是真心实意想杀倭寇的。这些人开始乱了,发牢骚的大有人在:“他娘的,凭什么不让老子留下,老子哪里不行?”
“就是啊,老子上次还杀了一个倭寇呢!”
“当初募兵时,要不是看在罗公子面上,还不一定来呢,这下好了,反倒让人家踢掉了,这,我哪有脸回去啊!”
“都闭嘴!”刘雄经罗暂授意,将脸一板,如一塑黑神站在他们面前,全场终于安静了。只听刘雄继续道:“瞧你们一个个的熊样,只会在这里叽叽喳喳,根本上不了战场,即使上去了,也是送死!闹什么闹?”
“我们不怕死!”一个士兵不服道。
“不怕死?嘿嘿,就算你们不怕死,老子还舍不得那一袋袋粮食呢。老百姓拿粮食养着咱,要的是能为他们杀倭寇的汉子,而不是长着一张嘴,整天除了吃饭就是哇哇乱叫的人!都走吧,回家好好种田去,收了粮食多交点税,也算帮助我们抗倭了。”
这些将要被赶走的士兵沉默了。有的人默默地领了银子,回家去了;有的人甚至连银子也没心情拿,耷拉的脑袋直接走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天底下只有怕士兵逃走的,还没有赶士兵走的将军,天底下也只有嫌自己人马少的,没有烦人多的将军。难道自己真得没有一点用吗?
忽然,一个士兵向戚继光一跪,哭求道:“将军!我不是逃兵,我一家全都死在倭寇手里,这里就是我家!请不要赶我走!”这人一带头,顿时有几十个人跑过来跪倒在戚继光面前,一时间,哭声一片。
戚继光望着这些一心想留下的士兵,他心中当然不想赶他们走,无奈地朝罗暂一望,罗暂轻声而坚定地说道:“赶!”
戚继光看了看罗暂,却见罗暂面无表情,他索性将双目一闭,叹了口气道:“走吧,走吧!留在军中,以后也是炮灰。”
众人听得戚继光语气不是很坚决,哪里肯走,将头磕得如捣蒜一般,继续求告。
罗暂见火候已到,对戚继光道:“唉,也看他们可怜,留下吧!”
戚继光听了,顿感胸中舒畅,道:“都起来吧!本将收留你们了!”
众人一听,继续磕头:“谢将军!”
许多欲走还留的士兵见戚将军松口了,也纷纷来求告,有些甚至已经走到营门,一听到消息,马上折了回来。
罗暂开口道:“你们也要留下?可是,以你们的身体条件和胆量,根本不适合上阵杀敌,最多当一名伙夫。我且问你们,你们可愿意?”
“只要能为戚将军效命,当牛作马都行!”众人见有转机,纷纷点头表示干啥都行。
罗暂看着戚继光,脸上抹过一丝诡谲的笑容,道:“那好,回队伍里去吧。”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我要见将军!”营外又有人喧哗。
少顷,一名士兵飞身来报:“禀将军,先前放走的逃兵,吵着要见将军。”
“嗯?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是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戚继光疑惑地望着罗暂。
“将军。”罗暂笑吟吟地止住了戚继光,道,“将军岂可因一时气话而误了大事?还是让他们进来吧。也许他们碰到了倭寇又跑回来了呢?”
戚继光大手一挥:“罢罢罢,这么多逃兵,反正脸面早就丢光了,食言一回又何妨!”
令戚继光吃惊的是,进来的不仅仅是放走了十二名逃兵,足足有百余人,黑压压地跪倒在地上。跪在最前头的一人道:“将军,小人等深感将军大仁大义,愿意痛改前非,为将军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戚继光一听,冷笑道:“好你个贪生怕死的逃兵,倒是生得伶牙俐齿,你以为我戚继光的大营,是想走就走,想进就进的吗?”
那人生就一张瘦黄的脸,这张瘦黄脸孔一下怔住了,却马上又诚恳地说道:“将军,小人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因为挂念家中老母,一时糊涂,所以前日跑回家中。见着老母亲,却被她痛骂一顿,命我来将军帐前领死谢罪。在我回来途中,又遇到被将军开恩释放之人,都说将军仁义,许多人追悔莫及!所以,在小人劝说之下,去而复返,恳请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那百余名逃兵也齐声道:“恳请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戚继光乃行伍之人,最恨逃兵,面对众人诉求,丝毫不动心,只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滚!”
那“瘦黄脸”一听,知道戚继光是铁了心了,抬起头惨笑一声,道:“也罢。我本来就是奉了老母之命前来领罪的,将军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常贵去也!”
说要走,却没有起身,从腰从拔出一把匕首,猛得往自己腹部刺去。原来他是这么个“去”法!
戚继光大吃一惊,想阻挡,已经鞭长莫及。但他做不到,不代表罗暂做不到。罗暂早已经从那人的话中听出了寻死之心,那人刚拔出匕首,罗暂早已身形前移,就在匕首刺下的一息之间,飞起一脚,将匕首踢飞。
那人呆呆地看着罗暂,下意识到:“好快!”
罗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叫常贵是吧?你不是家有老母亲吗,为何要死?”
“老母亲自有大哥和二姐照顾。我就是受老母亲之命,前来领罪。离开老家三年,见了她最后一面后,我再也没啥遗憾了。”常贵道。
罗暂点点头,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向戚继光拱手道:“戚将军,此乃大孝之人,必定也是忠义之人。罗暂斗胆,请将军留下此人。”
戚继光诧异道:“罗兄,你之前非要赶走那些坚持留下的士兵,这回却要留一个逃兵……”转身对那常贵道,“也罢,你以死相逼,倒也是条汉子!你留下吧!”
常贵大喜:“谢将军!谢公子!小人的命从此就是将军的了!”
戚继光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敬你是条不惜命的汉子,你还不起身回营?”
常贵却又欲言又止。
罗暂道:“你一定是想说你身后那些人怎么处理吧?”
常贵道:“正是!这些人本有归心,又都是在我的劝说之下一起来的……”
罗暂向戚继光道:“将军,既然又开了这个口子,那就不便把这些迷途知返之人赶走了。”
戚继光想了半天,道:“罢!罢!罢!都留下!只是我不明白:刚才不肯走的,罗兄你拼命赶人家走,现在这些开小差的,你倒是留得痛快。”
罗暂道:“容在下过会向你解释。”
“好吧!”戚继光将手一背,转身离去,“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在帐中等你。”
走的走了,留的留了,最后一算,留下的新兵共有三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