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千总道:“错不了!他们把我当作城门官,他还自报家门,说是邓某人的亲戚!呔,我带兵十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蠢的贼人!”
“嗯?”陈知府眉头微颦,“你们可是邓子龙的亲戚。哼!看上去果然不是安份之徒!”
罗暂笑道:“大人,如果我们是您所谓的邓子龙同党,又岂会自投罗网?”
陈知府脸色一滞,讷讷道:“这也正是本府深感蹊跷之处。”说完,不满地看地厉千总一眼,心道:你这个家伙怎么办差的?
厉千总被看得十分不自在,急忙叫道:“休听他花言巧语,他们为了见邓子龙,想花银子买通属下,定是要趁机营救邓子龙。嘿嘿,想得倒美,这邓子龙这时还会在家吗?哈,告诉你们吧,这邓子龙……”
陈知府喝道:“厉荣!跟我住嘴!”
原来,这厉千总大名唤作厉荣,生性聒噪,情急之下,却要泄露机密之事。陈知府立刻喝住,转而又故意作和颜悦色之态,向罗暂询问:“嗯,看样子你是这四人的头吧,年纪轻轻的倒是经验老道。我且问你,既然你们不是邓子龙一党,又为何千方百计要见这厮?嗯?”
罗暂一听,心中舒畅,心道,这个官倒也讲道理,于是也坦诚相告:“实不相瞒,杭州城被倭寇所围,特来向邓将军求援。”
此言一出,陈知府勃然变色,拍案怒道:“岂有此理!敢戏耍本府!嗯——左右!”
“在!”
“先把这贼子重打三十板!”
刘雄叫道:“好个糊涂官,你敢!”
陈知府冷笑道:“我怎的不敢?嗯,你这厮恁得无礼,果然像个反贼的嘴脸。连你一块儿打了。嗯,还有那个小子,也该打。”
边上何再铸一听,知道“那个小子”指的是自己,忙叫道:“冤枉啊大人,在下并不是他们一伙的,我是半途中结伴同行的。谁知道他们竟然是反贼!”
刘雄大怒:“好你个死人头,大难临头却想独自开溜,太不仗义了!不就打嘛,来来,将我家公子的三十大板也算我头上。动手吧!”
罗暂急道:“且慢!”
“嗯?你还有何话要说!”陈知府又嗯了一声,问道。
罗暂道:“草民实在不知,为什么要责打于我等!”
陈知府冷笑一声:“哼,还惴着明白装糊涂!”
“哼哼,我不明白。”罗暂也冷言相对,心道:这家伙忽冷忽热,好生让人捉摸不透,好,你哼一声,咱就哼两声,决不能吃亏。
陈知府不甘示弱:“哼哼哼,非要本府说出来才死心?”
罗暂更是毫不心怯:“对,你说出道道来,这板子俺甘愿认领。”
陈知府一双眼睛如同灯炬,望了前眼这看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半天,终于道:“嗯,厉荣,你来说,反正这些人这辈子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是!”只见厉荣顺手抬起刀“铛铛”地拍着罗暂的肩膀,飘飘然道:“小子,你知道邓子龙为何被逮起来嘛?不知道吧!好,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不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反正你们完了……”
“废话少说,捡重点说!说完了好揍我。”罗暂偏一下肩躲过刀板,不满道。
“对,你这厉大嘴废话少说,嗯,捡重点。说完了就揍他小子的!嗯?”陈知府也又急又乐,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又正襟危坐起来。
厉荣,手下人当面叫他厉千总,背后却叫厉大嘴,一得意就喜欢讲废话,这名声远比他的武艺响,连陈知府也知道。厉荣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道:“好,这就说。那邓子龙三天前想私自带兵去杭州……”
“啊,真的啊!”一边沉默了半天的何再铸惊喜道。
厉总不满地盯了何再铸一眼,道,“自然不假。但按我神州国律令,地方武官没有知府授命,不得私自调兵。幸亏咱大人发现得早,立刻让我将其捉来。这家伙竟然当面辱骂知府大人。”
“哦,真的啊?”何再铸又饶有兴趣地插上一句。
厉荣怪何再铸老是插嘴,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身上长虱虫,不打浑身发痒是不?”
何再铸眼一翻,低声嚅嚅道:“我这不是不信他邓子龙有这胆子嘛!”
“不信?我可是亲耳所闻。”厉荣最恨人不相信他的话,当下干脆学着邓子龙的嗓门粗声道:“哼,你这狗知府!你就会嗯,我嗯你个鸟!”
“住嘴!”陈知府脸色通红,怒喝一声,打断了厉荣的学舌。
厉荣大惊,立刻醒悟过来,诚惶诚恐道:“大人恕罪,属下着那小子道啦!”说罢,还狠狠地瞪了一下何再铸,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说漏嘴。
何再铸深知其意,脸上立刻非常配合地露出一抹奸笑。气得厉荣牙痒痒的,却又马上控制好心态,一脸惶恐地看着陈知府。
“嗯,罢了!”陈知府挥挥手,不耐烦道,“还是我说吧。这邓子龙擅自调兵,又藐视本府,本府将他拿下,他还说要召集武林义士来索我小命……嗯,不对,索我大命……嗯,反正是威胁本府。本府虽然没权砍他脑袋,但正要上书朝廷参他一本。嗯,这三宗大罪嘛,足够让他死三回啦!嗯,惜乎啊,惜乎,呜呼哀哉!”
罗暂一听,这陈知府说话带的“嗯”字果然够多,心中好笑,道:“嗯,可惜?可惜什么?”
陈知府不无叹息道:“自然可惜,想他骁勇异常,转眼却要身首异处。一颗将坛新星就此陨落,岂不可惜!”
“大人,这将坛不还有我嘛!”厉荣谄笑道。
“你?哈哈?”边上刘雄一直被罗暂暗示着不准说话,憋了大半天的火,这时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他娘的也算将坛新星?你还不如去城头打酱油去吧!”
众人大笑,连边上如狼似虎的衙役的脸上也都隐隐地浮现出一丝坏笑。
厉荣不禁恼羞成怒,抬脚要踹刘雄。刘雄被绑,但仍将身子一闪,自然轻巧地躲了过去。陈知府连忙掩住笑容,止住:“厉荣,不要滥用私刑,传出去不好!”
厉荣自然不敢再放肆。当然,幸亏如此,要是把刘雄给惹毛了,还不知道躺下的是谁。这自然还得感谢罗暂他们四人心照不宣,想要把这事情弄清楚,所以都装得没有反抗之力。
堂上很快安静下来,罗暂道:“陈大人,原来邓将军因此获罪。只是我等与他素不相识,这次前来,确实只是想求他出兵解救杭州之围。没想到敢巧了,邓子龙将军也有此意,却不知陈大人为何见死不救。大人,杭州城被倭寇攻打,随时有城破民亡之危。还望大人以全城百姓生命为念,让邓将军带兵支援!”
“唉!”陈知府长叹一声,“其实,本府也知道你等不是歹人。嗯,还有,本府更知道邓子龙的老父母也在杭州城内。可是他如此急躁行事,甚至我这儿也不申请一声,私自调兵,其罪当诛。嗯,万一朝廷怪罪下来,就是本府也吃罪不起。”
“可是大人!杭州一破,定会震动朝野。如果大人命邓将军带一彪人马前去解围,整个杭州城百姓定会提壶携浆,感谢大人再造之恩,而全天下定会传扬大人威名!”罗暂诱之以名利。
陈知府不为所动:“哼哼。说得轻巧!我陈慕华又岂是贪图虚名之辈。嗯,这个,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损兵折将,这个罪谁来当?更有甚者,南京府驻兵不到一万,去的少了,有去无回;去得多了,南京城内空虚,来了倭寇,又有哪个来救我们;嗯,还有还有,即便这次除了倭寇,下次他们若是卷土重来攻我南京,那岂不是自寻烦恼。所以……”
“所以你并不是不爱名利,只是因为你贪生怕死!”
一个清脆娇婉之声响起。陈知府望下堂去,正是李华梅一脸鄙夷地望着自己。陈知府不由一呆,因为他从没见过如此动人的女子。虽然他已近五十岁,但在一瞬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爱美之心。只好强自震定,用大笑来加以掩饰。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李华梅盯着陈知府。
“嗯,有意思。一个女孩子不在闺中刺刺绣啊,嗯,那个,养养花啊,却也在此跟着胡闹!要不是看你身子娇弱,早就棍棒伺候了!”
李华梅继续鄙视,道:“我一个小女子不惜千里奔难,要与倭寇血战到底。倘若人人见之侧目而自保,一旦杭州城破,倭寇的下一个目标说不定就是你们南京。”
“啊?”陈知府一楞,不知如何回答,呆了半晌,却突然道,“嗯,一个小女子要找倭寇拼命,嗯,不知你父母可放心得下?”
李华梅切齿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我的爷爷,本是个与世无争的老郎中,不久前也在登州惨遭倭寇毒手,这血海深仇,怎能不报?还有这位罗暂大哥……”
瞬间,李华梅的目光变柔,看了一眼罗暂,继续道,“他的娘亲也死在倭寇手上,他的父亲是个商人,现在正率领百姓死守危城。陈大人,假如你的亲人死在倭寇之手,假如你的亲人现在困在杭州生死未卜,你还能在此悠闲地做着你的缩头乌龟吗?”
陈知府倒吸一口冷气,暗叫这女娃娃好大气魄。寻常女子来到大堂,早就吓得滩成一堆泥了!她倒好,居然还敢骂我。再看李华梅无瑕的双眼中自有一股凛然正气,不由为之一震。说道:“罢了罢了,总而言之,兵我是不会派的。嗯,你们既然与邓子龙无关系,嗯,这个你们既然一个个身背血仇,要去慷慨赴难,那就放你们去吧!也算是本府为杭州百姓做点贡献。嗯,来啊,松绑!”
罗暂等四人同时一呆,想不到这陈知府竟被李华梅说动了,看来“美人计”真是用场大。罗暂活动活动手腕,开口道:“大人恩德,在下铭记。倘若杭州得救,必定叫城中头面人物前来答谢。只是这邓子龙……”
“废话少说,速速离去,迟了本府要改变心意了!”陈知府脸上极是大义凛然之态。
四人对望,罗暂眼一眨,意思是出去再说。于是四人同时将手一拱,道一声:“多谢大人高抬贵手!”这便转身离去。
这时,那好久没机会说话的厉荣可急了:整了办天,抓到的就这么放啦?于是他连忙跑到陈知府案前叽哩咕噜一番。
这话作用不小,刚到大堂门口,却听得陈知府喊道:“且慢!”
得,想必是这家伙从美色中苏醒过来,又要变卦了。四人不情愿地转过身。
李华梅故作惊喜道:“大人是不是同意出兵啦?”
陈知府一楞,道:“嗯?亏你想得出。”
“那又是为何?”李华梅脸孔转作失望疑惑。
陈知府不言,那厉荣已将目光投向何再铸,道:“刚才你不是说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吗?既然如此,便是邓子龙的一伙,你不能放。”
大伙又是一楞,何再铸一听大急,叫道:“大人,大人明查,小人确实是与这三位一块儿的。”
“大胆!”厉荣骂道,“那你刚才是怎么说的?”
“这……”何再铸急得直跺脚,最后没辙,只好老实道:“刚才一时情急,只想脱身。不信你问他们。”
刘雄在边上大呼痛快:“患难见真情,何再铸啊何再铸,你自触霉头,与咱没关系。一句话:活他妈该!”
何再铸又用可怜的眼神向罗暂求救。罗暂仔细地打量了何再铸一番,点点头。何再铸见状双眼立刻放光。
只听罗暂慢悠悠道:“何兄,此去杭州,九死一生,你本来就不必与我等一齐冒险。就在此陪着你的邓师叔吧!”
陈知府朗声道:“来人啊,还这三人马匹行囊,立刻将他们驱逐出城!稍有逗留,立斩!”
三人一听,再也不管,扬长而去,只留下何再铸垂头丧气地蹲在大堂的地砖上。
陈知府却是将双眼望向府门外,若有所思道:“登州,老神医。杭州,罗家……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