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延一百六十七年,安帝继位两载。
天子脚下,帝都景城。
初春三月,草长莺飞。千树琼花,暖人心脾。温和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整个景城都呈一片生机勃发之势。
北城城门,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男女老少,三五成群,更有不少年轻姑娘满脸期待的向远处的官道张望,玉手不时的打理自己的妆容墨发,只因今日是大延国战神将军凯旋之日。
城门十里外,百官云集,精兵环绕,人群最前端,赫然是负手而立的安帝楚萧,一身明黄龙袍,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剑眉入鬓,薄唇紧抿,清冽幽深的双眸闪着睥睨万物的神彩,浑身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大约半个时辰后,官道的尽头仍没有丝毫动静,百官慢慢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安帝侧头,眉头轻蹙,就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人从心底生出敬畏来,他身后历来善于察言观色的百官们也顿时噤若寒蝉。
在大延国的朝堂,谁人不知,云大将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神,上任短短三年,战役六十余,从未败战,这次更是以五万骑兵完胜安临国四十万雄兵,征服了安临国近四成的板土,在大延的声望直逼新帝楚萧,而安帝对这一切不但不在乎,反而乐见其成,百般维护。所以整个朝堂纵然有人心有不服但都知道:“要保乌纱帽,莫惹云大少”。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隐隐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随着时间越长,马蹄声也越来越高亢,渐渐地,浩浩荡荡的军队呈现在众人的眼中,黑色的战旗肆意在空中狂舞,战旗上醒目的云字一如那个传说中的战神将军,气势磅礴,锐不可当。
楚萧透过密集的士兵望向远处白色战马上的身影,一向色淡如水的他唇角居然微微上扬,墨眸微闪,仿若晶莹的黑曜石熠熠生辉。
随着马上身影越来越近,站在楚萧身后的太监总管杨德生竟似乎听到了他轻轻的呢喃:“你终于回来了!”,杨德生不由得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就害怕安帝知道他听了不该听的话。
“百官跪迎!”司仪的声音响彻云霄。
迫于安帝的龙威与三军的军功下,从来只跪天子和父母的百官华丽丽的跪倒一片:“臣等恭迎云将军凯旋!”
瞬时便只有安帝一人迎风而立,望着离他不远处的男子,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只见不远处白马上的男子着一件青色紧袖长袍,全身上下除了腰间佩戴的碧绿古玉,无一饰物,三千青丝高绾,随风飘扬。纵然是安帝直直的看着他,他依然沉静优雅的坐在马上。
虽为三军统帅,但无丝毫嗜血杀伐之气,反而透射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淡然宁静。绝美但有些苍白的脸上,眉如月湖,眉尾美痣媚生,眼角上挑,撩人风情。朱唇轻抿,似笑非笑。这种超越男女,超越世俗的美恐怕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也难怪整个帝都甚至整个大延的女子都为他疯狂。
快到安帝跟前时,马上的男子勒住缰绳,利落的翻身下马,上前两步对安帝躬身行礼道:“臣宦如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三军震耳欲聋的声音也随着他们的跪拜礼响了起来。
楚萧含笑的看着宦如云,近一年未见,他比想象中更出尘了,亲自上前扶起他:“好,好,好,阿云,回来就好,随朕回宫!”
亲密的称呼,百官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楚萧一连说了三个好,却忘了让身后的百官及三军平身。
“皇上恕罪,臣不能回宫,皇上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宦如云扬唇一笑,澄净的声音,如深谷中不为人知的灵鸟,叫人不自觉沉醉其中。只是细看他的双眸,眼底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激动,有的只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身后跪着的百官闻言身子齐齐的颤了颤,低着的头左右互相看看了,整个大延,恐怕敢这样跟楚萧说话的也就只有面前这位了。
楚萧并不介意,微微躬身的凝视着宦如云,抬起右手放在他肩上,含有丝丝偷悦的声音响起:“哦?阿云是在责怪朕不够关心你吗?朕怎么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只是担心你长途跋涉,周身疲惫,去宗宁寺又路途遥远,身体吃不消!”
跟宦如云稍有交集的人都清楚,近年来每逢三月初七,他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赶到宗寒山的宗宁寺,但具体是去做什么,就连楚萧也不得而知。
宦如云余光扫过楚萧放在肩上的手,眉头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笑容不改的看向他:“皇上多虑了,臣身强体壮。此次回景城,还正打算娶两房媳妇呢!”
闻言,楚萧全身一僵,眼底划过一丝阴霾,侧头瞟了一眼仍跪着的百官,凌厉如刀的眼神让人不由得直冒冷汗。
半响,楚萧意有所指的道:“不急,朕看大延目前还没有哪位女子能与阿云般配!”
楚萧莫名的怒火,让正在盘算如何把女儿嫁进将军府的百官一阵茫然。若不是安帝后宫有几个妃嫔,他们怕都是要怀疑他是不是有龙阳癖。
宦如云清眸微闪,眉尾上挑,上面的媚痣也随其跃动,魅惑撩人。笑道:“皇上也总不能让臣总孤身一人,漫长岁月,臣定会寂寞难耐。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向皇上请安,臣先告退!”
楚萧沉默不语,神色不明的看着宦如云,好一会儿,才对他身后杨德生道:“准备马车!”
杨德生战战巍巍的刚站起来,就闻宦如云道:“谢皇上体恤,臣骑马便可,马车太慢,日落前肯定到不了!”
“那好,阿云,路上小心,朕在宫中等你!”楚萧无奈,只能应允。
宦如云点了点头转身对远处跪着的女子唤道:“束梅,走吧!”
楚萧也顺着宦如云的视线看过去,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宦如云身边的女子,以前纵然听说他身边如何多的红颜知己,但也不曾亲眼见过。这一刻,内心居然有一丝丝的嫉妒,嫉妒这个跪在自己脚下什么都不是的女子,连一个如此平凡的女子都可以陪在他的身边,而自己却不能。一个帝王,怎能对一个男人怀有别样的心思,这是一种无人理解的悲哀。
束梅似乎察觉到楚萧审视的目光,心中暗笑,这安帝果然跟容烨说的一样,对公子不单纯。起身走到宦如云身边恭敬的道:“公子,容烨还在宗宁寺等你!”
宦如云微微点头,飞身上马,策马疾速离去,只留下一道青灰的残影和隐约的冷梅香。
楚萧缓缓的闭上眼睛,他不喜欢看见宦如云离开的背影,因为那会让他内心升起一股巨大得让他恐慌的无力感,他虽为君王,但终究还是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亦如无法改变世间的伦理常德。
宗寒山,傍晚的风,虽已初春,却轻柔中带有丝丝凉意,山谷中此时已经开始散发着薄雾,山顶端的宗宁寺,坐北朝南,在这朦胧夜雾的笼罩下,像漂浮在云上的幻影一般,神秘而又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两个多时辰快马加鞭,宦如云再次到了这个让他每年期待而又害怕来的地方,在宗宁寺大门几步外站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踏着青石板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宗宁寺建立至今已经几百余年,历经三个朝代,每届住持都德高望重,深受百姓敬重。
穿过寺院正殿,宦如云就看见无相殿前挺拔的菩提树下,一个身着袈裟的老僧人与一袭火红锦袍的男子正在对弈。
“施主来了!”老僧未曾抬头,像老朋友似的招呼。让人觉得他专注棋局,但又悉知世事。
听着虚云大师的话,宦如云便知道他还是没醒,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会忍不住失落:“多谢大师的照料,我先去看看他。”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非老衲之功,是我福慈悲!”
宦如云不再接话,向着寒山寺北院而去,刚走几步,树下与僧人对弈的红衣男子就蹭的站了起来,刚毅俊朗的脸上阴云密布,凶狠狠的道:“喂,宦如云,我等你半天了,你没看到吗?”
看到宦如云脚步没有意想中的停留,想追过去拦住,却见他居然动用轻功,转眼消失在眼前,只闻一道飘渺的声音传来:“容烨,我才来,确实没看见你等!”
这一听,容烨更是恨得牙痒痒,想用轻功跟上,却被束梅拦住:“公子交代让我们在此等他,他说办完事情便与你赛马,容少爷应该清楚我家公子的脾气。”
虽然很愤怒,但容烨还是没有追上去,从小到大,他是最清楚宦如云说一不二的脾气。更何况一听说他终于同意与自己赛马,心中的愤怒便一半都被激动占据,真正是气愤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