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又说:“你们如果想得到佛法,就不要受人拘禁和迷惑。向里向外,应该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遇到罗汉就杀罗汉,遇到父母就杀父母,这样才能不拘泥于物相,真正解脱。”
■感悟——
临济禅师,因长住山西临济院而得名。他开创了“临济宗”,在中唐以后这种宗派很兴盛。临济宗的特点就是“机锋峻烈”,敢于“呵佛骂祖”,反对权威和经典。这里的“杀”,不是教人杀人犯罪,而是从心里面祛除、傲视的意思。不迷信于祖师,不束缚于权威,正是这样才产生了一代又一代的祖师和权威。不迷信,才能不盲从;不执著,才能求著自身;自身是禅,也是佛。
智常斩蛇
有一个学僧仰慕智常禅师的道行,专门到他的道场来学习。
有一天,学僧跟随智常禅师一起锄草,茂密的草丛中突然蹿出一条蛇。禅师毫不犹豫,举起锄头便砍。学僧心想: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怎么能够轻易杀生呢?但是禅师却若无其事地继续除草,学僧忍不住讥讽禅师说道:“这里慈悲的道风远近闻名,原来是欺世盗名!我在这里亲眼看到的却只是一个粗鲁的俗人。”
智常禅师不高兴地质问道:“出家人像你这么说话!是你粗,还是我粗?”
学僧仍不高兴地顶撞道:“什么是粗?”
智常禅师放下锄头,直视着学僧。
学僧以为考住了禅师,又得意地追问道:“什么是细?”
禅师举起锄头,重复了斩蛇的姿势。
学僧莫名其妙地说:“你说的粗细,到底什么意思?我想谁也看不懂!”
智常禅师岔开话题道:“听不懂?那就先不说它。请问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看见我斩蛇?”
学僧心想这老头子居然想耍赖,马上毫不客气地说:“此时此刻。”
智常禅师用训诫的口气说道:“你‘此时此刻’看不到自己,却看到斩蛇做什么?”
学僧醒悟过来,急忙向禅师道歉。
■感悟——
杀生确实是佛门根本大戒,但智常斩蛇,到底斩了没有呢?也许可能只是做了一个“斩”的姿势,目的在于斩断学僧对物欲的执著,考验学僧的心性。学僧见风即雨,执著于表象,所以反而遭到批评。
踩死了蛤蟆
从前有一个持戒僧,他一生严格持戒,丝毫不敢对自己放松。
一天他下山有事,回来时天色已晚,又无月光,持戒僧匆匆忙忙赶回寺中,路过池塘之时,突然感觉脚下软绵绵的好像踩着了什么东西,并且还听到吱哇一声,便再无声息。
听到那东西发出了痛苦的叫声,持僧心想:坏了,别是踩死了一只蛤蟆吧?在池塘边,软绵绵的,还发出了叫声,没错,肯定是—只蛤蟆。说不定蛤蟆肚里还有好多崽。天呐!我这回可是杀生无数了!持戒僧越想越害怕,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
后来,持戒僧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之中突然看到数百只蛤蟆前来索命,他吓得满头大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持戒僧急忙来到事发地点。哪里有什么死蛤蟆?只不过是一只被踩烂的老茄子躺在池塘边。持戒僧这才长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感悟——
大凡修行,必须忘却情念,滞则定会自找苦头。那持戒僧夜间所踩的,是蛤蟆还是老茄子?如果说是蛤蟆,天亮了一看却是老茄子;如果说是老茄子,天没亮的时候却以为是踩死了母蛤蟆。谁能说清究竟是什么?
无声惊雷
春色正浓,沩山禅师在方丈室静坐完一支香。侍者敲门道:“禀告师父,五台山的师叔公来了。”
沩山一听五台隐峰法师驾临,深知这位禅师向来直心直行,藐视世间礼法规约,不敢怠慢,忙起身披搭袈裟,吩咐僧众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一切仪式准备就绪,沩山在侍者陪伴下到达法堂,只见隐峰师叔的行李正摊放在上座位置上,包袱完全打开了,东西散放得到处都是。沩山略有些尴尬,正欲上前施礼。隐峰直起身来,当众解开衣衫,舒展手脚,自自在在地躺了下来,眉开眼笑,一句话也未说。
他全身舒舒坦坦地躺在那儿,似乎瞧不见大家,手脚已完全散开,仿佛月光下的睡莲,又仿佛捉摸不定的浮云。
好一会儿,沩山终于发现了自己浑身都是束缚和执著,于是默默走开,退回了方丈室,继续静坐禅思。
隐峰哈哈大笑,收拾行李向僧众摆摆手,也潇潇洒洒地走了。
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沩山开门问侍者:“师叔还在吗?”
“已经走了。”“走前说过什么话吗?”“没有呀,师叔什么也没说。”
沩山禅师眼光一凝:“莫道没有说话,那声音像雷声一样惊人!”
■感悟——
师叔来访,起身迎接也就是了,还非得搞个礼节仪式,把难得相见的好情绪包裹起来,人为地束缚了人的身心和手脚。这对于向来反对世间礼法约束的隐峰禅师来说当然是无法接受的,于是,他只好就地躺倒,舒展手脚。他是在以自己的行为告诉自己的师侄们修行的道理。
四大皆空
有一天,佛印禅师登坛讲禅。
苏东坡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匆匆地赶来参加。可是,他赶到的时候,座位中已经坐满了信众,没有空位了。
就在这个时候,禅师看到了苏东坡,于是说:“人都坐满了,这里已经没有学士您坐的地方了。”
苏东坡一向好禅,马上针锋相对地回答禅师说:“既然这里没有坐的地方,那我就把禅师您四大五蕴(四大即地、水、火、风四大元素,五蕴即色、受、想、行、识)的身体当座位。”
禅师看到苏东坡与他论禅,于是说:“学士!我有一个问题问您,如果您能够回答出来,那么我老和尚的身体就当你的座位;如果你回答不出来,那么你身上的玉带就要留给本寺,作为纪念了。”
苏东坡一向自命不凡,于是就答应了。
佛印禅师就说:“四大皆空,五蕴本无,请问学士要坐哪里呢?”
苏东坡不知怎么应对,竟然一时语塞了。
■感悟——
按照禅学的理论,我们的色身是由地水火风“四大”或由色(肉体)、想(思想)、受(感情)、行(意志)和识(灵魂)“五蕴”合成的,但没有一样是实在的,不能安坐在这里,苏东坡的玉带因此输给佛印禅师,到现在还留存在金山寺里。
寒山与拾得
寒山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神秘莫测;而拾得整天在国清寺里做杂役,言谈举止颇为奇特。一日,拾得正在扫地,寺主(当家师)问他:“你名叫拾得,是因为丰干将你拾回来的。你究竟姓什么?”
拾得放下扫帚,叉手而立。
寺主不悟,再次问道:“你究竟姓个什么呢?”
拾得拎起扫帚,扫地而去。
一旁的寒山却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老天爷,老天爷!”
拾得问他:“怎么啦?”
他说:“你没见过东家死人,西家助哀。”
拾得旁若无人地吟唱道:
从来是拾得,不是偶然称。别无亲眷属,寒山是我兄。
两人心相似,谁能徇俗情。若问年多少?黄河几度清。
有一天,寒山问拾得:“人家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蒙骗我的时候,应该如何应对?”
拾得回答说:“只可忍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寺院每半月重温一次戒律,以警戒僧众。有一次,国清寺照例诵戒时,拾得却将一群水牛赶到了堂前,自己倚在门框上抚掌大笑。
住持和尚愤怒地呵斥他:“你这个疯子,破了我说戒!”
拾得说:“无嗔即是戒,心净即出家。说着,他竟然对着牛群呼喊起一些名字来,而那些名字都是寺院里已经过世的僧人的法号!
更不可思议的是,牛居然应声而鸣。拾得说道:
前生不持戒,人面而畜心。
汝今招此报,怨恨于何人?
佛力虽然大,汝辜于佛恩。
一堂僧人见此情形,个个冷汗如雨,毛骨悚然。试想,谁还敢犯戒呢!
——拾得说戒,可谓活灵活现,惊心动魄。
拾得在厨房干活时,发现晾晒的米面经常被鸟雀啄食,而且还在上面留下鸟屎。拾得不去赶鸟,而是拎着禅杖来到伽蓝殿——寺院供奉护法神的地方。他一边棒打那些神像,一边骂它们:“你们这些饭桶,白白享受香火,连粮食都不能看护,怎么能保护寺院呢!”
■感悟——
姓名,不过是个记号,悟到佛性,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所以拾得不以言语回答,而是以禅机开示寺主。可惜,寺主却是个门外汉,眼看大好禅机白白错过,怎不叫人痛心疾首呢,寒山于是痛哭。
鸟雀糟蹋粮食,拾得却棒打神像。忍俊不禁的同时,我们也自然会思考:若是被我们虔诚供奉着的“神”们不能保一方平安,又有何用?禅僧从来就不相信神灵,他们唯一相信的是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逢场作戏
在杭州,苏东坡有一位禅友——大通禅师。大通禅师持戒精严,一丝不苟。一年春天,正是桃李烂漫季节,西湖莺歌燕舞之时,大通禅师的房门被轻轻敲响。他刚刚打开门,一群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漂亮歌妓涌了进来。正当他莫名其妙、发呆发愣时,一张坏笑的脸露了出来,是东坡居士。清净禅房竟然成了放浪的欢场,大通禅师岂能不愠形于色!
东坡才不管这些呢,他拿出自己事先撰写好的词稿,令妓女们抚琴歌之: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
这些禅客之间的机锋问答,现在却由忸怩作态的歌女月娇声浪语唱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大通禅师哭笑不得,面色阴得能拧出水来。
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拍板也就是禅板,它与门槌一样,都是禅师平时接引学僧领悟禅机的道具。也可以说,心明眼亮的师父,为了启发弟子开悟,种种演示都是逢场作戏。现在,这唱词亦在表明,东坡的携妓来访,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大通忽然有所醒悟:自己为此起心动念、嗔恨烦恼,亦是一种执著啊!
大通禅师对着东坡双手合十,说道:“居士禅悟灵透,老衲自愧弗如。”
东坡哈哈大笑,手指从琴弦上滑过,在一串叮叮咚咚的琴声中,他吟诵出了一首千年来最为著名的喻禅之诗:
若言弦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感悟——
东坡说禅亦庄亦谐,新鲜水灵,生动活泼,可说是深得禅的“游戏三昧”。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水,很是清灵干净,而泥垢,自然污浊不堪。然而,以禅的境界看来,水净也好,垢污亦罢,本性皆空,所以东坡说它们“两俱无有”。自性本来清静,因此,挫背的人(誓喻修行)尽可以“轻手”了。
东坡与妓女
一次,苏东坡与友人畅游西湖。文人雅士相聚,自然要招妓歌舞助兴。
他发现,其中一个名叫“琴操”的妓女清新脱俗,卓尔不群。她虽然身陷风尘,却犹如独立于高山之巅、大川之畔。东坡十分惊奇,再三询问,得知琴操系会稽人,原姓任。因幼年父母双亡,不幸沦为妓女。东坡尝试以佛法引导她。没想到,这琴操宿具善根,竟然能一闻千悟,佛法禅要犹如旧时功课。
一日,东坡乘她所在的花船游湖,指着西湖问道:“何谓湖中景?”
琴操知道东坡居士是在叩问禅机,随口答曰:“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何谓景中人?”东坡再问。
琴操在他的激扬下,禅兴勃发,禅机凛然,说道:“裙拖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
“何为人中景?”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东坡继续问道:“究竟如何?”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话语出口,琴操豁然有悟。她向东坡居士深深道个万福,丢琴弃船,飘然而去。当日便削发为尼,法名勤超。她潜身自修,根器猛利,不久即深契玄旨,大彻大悟了。
■感悟——
仕途坎坷的心酸已然使东坡居士洒脱豪放。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因此动静一如,万法平等。在他的心灵感觉中,祸福苦乐,荣辱贵贱,只是相对而言,只是不同的感觉而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人生到处知似何?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土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玉板”禅师
东坡被发配到惠州时,结识了禅友刘世安。刘世安知道他与丛林之中那些著名的禅师多有来往,就请他接引,也想结识一些精通佛法、功行深厚的禅师,以便随时请教。一天雨后,东坡居士前来邀请刘世安,说是共同去参谒“玉板”禅师。东坡还说,“玉板”禅师不但善于演示佛法真谛,而且能拯救人的性命。
刘世安听他说得神乎其神,就乐颠颠地跟随他来到城外的一座寺院。然而,东坡既不进讲经说禅的法堂,也不到高僧居住的方丈,而是将他带到了寺院后面的竹林之中。春雨过后,正是竹笋破土时。东坡采来鲜嫩的春笋,剖成薄片,在火上烧着吃。
刘世安从未吃过如此美食,便向有美食家之称的东坡请教这道佳肴的名称。东坡大笑,指着颜色像美玉一样温润、质地像玉石一样细腻的笋片说:“此名玉板。此老不但将自然法则演示得惟妙惟肖、生动活泼,而且能裹人口腹,解馋充饥。”
这时,刘世安才知道,东坡所说的“玉板”禅师,即是鲜嫩的竹笋。
东坡见他不解其中奥妙,面露失望之色,便以诗意说禅机,吟诵道:
丛林真百丈,法嗣有横枝。
不怕石头路,来参玉板师。
聊凭柏树子,与问箨龙儿。
瓦砾犹能说,此君那不知?
“丛林真百丈”——百丈怀海大师有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他开禅宗丛林“劳作即禅修”之先河,让弟子们在日常生活中领悟禅的真谛。所以,吃竹笋,也能领悟禅机啊!
“不怕石头路”——马祖道一在评价石头希迁祖师的禅法时说:“石头路滑”。因为,石头祖师的禅法如丹凤鸣于九霄,鲜有知音。同样,雨后春笋亦蕴藏着奇妙的禅机,何人能够解读?
“聊凭柏树子”——有禅僧向赵州从谂大师请教:“如何是达摩祖师的禅要?”老赵州指着大殿前的柏树说:“庭前柏树子。”这就是说,草木之中,也自然而然蕴含禅的奥秘。
“瓦砾犹能说”——以智慧著称的文殊菩萨说:“墙壁瓦砾亦能讲说佛法。”六祖的弟子、南阳慧忠国师曾有“无情说法”的妙论。花草树木,石头瓦砾,日月星辰,鸟啼虫鸣,无不是法,无不是禅!古往今来,有多少伟大禅师,就是从大自然呈现的禅机中领悟到了佛法的真谛,从而明心见性,大彻大悟。
■感悟——
苏东坡一生多次被贬,甚至坐过大牢,差点将小命丢掉。然而,他对自己的荣辱、得失很豁达,这与他得益于禅的领悟不无关系。自他修禅开悟之后,沉浮不伤其情,苦乐不动其心。他在连连遭到贬配之时,还是那么的超然洒脱:
心似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琼州。
石头路滑
所谓“石头路滑”,是马祖道一对希迁的赞叹之辞。马祖弟子邓隐峰一次要去参访希迁禅师,向马祖告辞马祖告诫道:“石头路滑。”
隐峰满不在乎地说:“我此去不过是随机应变,逢场作戏罢了,老师你不必担心。”说完就离开了。
刚到希迁的禅室,隐峰就摆起架式绕希迁的禅床走了一圈,振动锡杖“铿铿”作响,问:“这是什么意旨?”
石头马上说:“苍天!苍天!”
隐峰本准备问石头希迁个措手不及,谁知希迁一脚把球给拔了回来,倒弄得隐峰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颓然回到马祖身边,向马祖汇报了此行经过。马祖笑着说:“你再去一次,他若对你叫苍天,你便嘘他。”
隐峰又回到希迁身边重复上次动作,问:“这是什么意旨?”
石头立即对隐峰“嘘”了两声,隐峰又无话可对。
回来后,马祖禅师说:“早警告过你,石头路滑!”
■感悟——
这则公案中,隐峰禅师虽知禅机应对应该灵活机动,但毕竟把禅看得崇高了些,待到石头对他叫两声“苍天”,马上打破了他原有思路。可见隐峰当时的境界,只是理悟,尚未在随处是道、理事圆融的地步,所以原有思路一破,就再也没有底气了。
马祖可像木柴
希迁有一回对马祖的另一弟子教训得更凶。这位僧人因在马祖门下参悟,有了点心得,就去参访希迁。希迁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僧人答道:“从江西来。”
“见着马祖大师了吧?”
僧人答:“见到了。”
希迁一指地上的木柴:“马大师可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