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方慢慢地爬到了西方,在西方的地平线上轻轻的晃晃悠悠地悬着,就像有根钢丝吊在那上面。炙热的火光将整片草原烤得恍若燃烧,又顺着草地照射在兽毯旁塔西族卫兵的身上,汗水流下来了,沿着脖颈,沿着胸膛,滴落在草地上,消失无踪。他们雄壮威武的身姿依然挺立着,纹丝不动。
从极西方的太阳的光芒中,慢慢走出两个阴影。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就像是刚吃饱饭在森林里遛弯的老虎,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悠闲,自在。
太阳慢慢西下,阴影慢慢被拉长,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两匹漂亮的黑色的马,一匹大马,一匹小马。大马略向前,它时不时地回一下头,好像在看一眼小马有没有跟上,时不时地用尾巴为小马驱赶着苍蝇与暑热。它黑亮的眼睛看着前方,余光却一直在小马身上。
马背上有两个人。大黑马的背上驮着一个中年人,他穿着一件又旧又破的玄青色长袍,腰间挂着一个磨损得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酒葫芦。他的头发很长,却并不像极西之地的人们那样将头发编成辫子,而是用布带子梳成一个髻,扎在脑后。他的相貌很好,打眼看去却让人感觉很普通,下意识得忽略掉他。他的面色暗沉,像是有顽疾缠身,且时不时有咳嗽声从口中溢出。他微阖着眼,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偶尔伸手取下酒壶,抿上一口,那表情,像是尝到了琼浆玉液,即使酒壶里只是极西之地最普通的烧酒。
烧酒,烧刀子,烧心挠肺。
小黑马的背上有一个小童,小童看起来七八岁大,眉眼生得极为清俊,也穿着一件袍子,却和中年人不同,很新很干净。头发同样在脑后梳了一个髻。他背着一把与身体极不相称的大刀,刀柄和刀鞘都是木头做的,缠着刀的布被他在身上绕了好几圈,打了好几个结,像是生怕它掉下来一样。小童手里捧着一本书,他坐在马背上,一直在读书。读的很认真。那本书很薄,书脊上有很多针线驳杂的痕迹,像是被人缝了好多次,书页很旧,但很干净,小童正在看的页在中间,书页上的字苍劲挺拔,自成一势,越看越好看。一阵风吹过,小童额前的几根发丝调皮地拂过他的眼睛,他索性合上书,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记诵着。
阳光照在书皮上,让人将那上面的字看的更清楚。
那是三个大字,三个写得极为自然极为好看的字,单单看着它,就仿佛贴近了“道”的轨迹。
那三个字是——《德道经》
蒙古包里,无声的硝烟在弥漫着,乌拉卡扎嘲讽地笑了:“塔西王,难道你觉得,蒙塔族的人今天还会来吗?”
塔西马特微张了眼,话语中仿佛有着万道锋刃:“乌拉族长是什么意思?”
乌拉卡扎将再次斟满的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家伙,蒙塔族自从成吉思汗死后,就再也配不上七大族之一的称号了,他们的实力,甚至还不如八大部落中最小的那个,这样的蒙塔族,在极西之地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你们明明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做。”
“所以,亲爱的乌拉族长就代替我们六大族,将蒙塔族灭了?”塔西王的语气很平静,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
“没有全灭,只不过又剿了他们一次,哦对了,他们的族长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其余的族人恐怕也抽不开身。”
塔西王依然很平静,其余族的族长却已经惊讶得要跳起来了,布尔虎族族长甚至愤怒的朝他吼道:“篡位的就是扶不上台面,你爸难道没告诉过你极西之地的规则吗?”
乌拉卡扎神情很压抑,他深深地看着布尔虎族长,刚欲开口时,塔西王摆了一下手,他也就暂时忍下,想听听这个第一大族的族长会说些什么。平常这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忍的,但是现在,他隐隐觉得有些恐慌。
塔西王眼睛中的狂野不羁已经完全褪去了,深邃得像一个黑洞。他死死地盯着乌拉卡扎,轻轻地说:“自从成吉思汗死后,极西之地陷入混乱时代,所有人都追求‘无矩’,极西之地经历了一段没有规矩的黑暗年代,直到聃先生出现了,他重新给极西之地创立了规矩,‘无矩’之风才结束。那规矩中允许我们比拼,争夺土地,但不允许以灭族为目的的互相厮杀,这也是蒙塔族已经如此衰弱,却依然不会灭绝的原因。”
“我知道聃先生,他是很厉害,但他还在世?他还能够给极西之地立规矩?”
“看来你的叔叔是真的什么也没跟你说,聃先生,他本身就是道。即使,很长时间他都未出现过。”
塔西王说完之后,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也许,他就要来了。”这句话很轻,更像是喃喃自语。
从远处逐渐传来咳嗽声,由轻到重,越来越重,这声音撕心裂肺,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让人听着就不自觉的为咳嗽的人担心。但蒙古包里的六族族长却都很紧张,而且越来越紧张,紧张得汗水都要落下来了。
……
两匹黑马走到了兽毯前面,之前另那匹纯白色马畏惧的兽毯,在大黑马眼中却根本不值一提,它冲着兽毯打了个响鼻,这时,它的主人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了。它有点儿无奈地站稳了身子,想让主人坐的更舒服一点,它背上的中年人却摸了摸它的头,翻身下了马。
小童疑惑地看着中年人,中年人温和地对他说:“小云,即使不尊敬这里的主人。也多少应该尊敬一下这些死去的棕熊。”
小童听话地点点头,合上书,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到胸口,然后稳住背后的刀,也翻身下了马。
中年人和小童,一前一后地牵着马,在兽毯上走着,走向那顶上勾着金丝的,华丽巨大的蒙古包。
在他们身后,那曾经站在兽毯旁的两列雄壮威武的卫兵,早已冷汗涔涔的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连头也不敢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