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
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
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
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
狼烟尽,一场激战过后,落雁关统领图泰负伤退回关内,紧闭城门。欧阳雁收剑入鞘,转身吩咐打扫战场,安葬死者,并救护伤员。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旁的晏修一声惊呼:“王爷!”
不但欧阳雁被惊动了,江天雨、江天雷以及其他八名将军闻声都回过头来。
只见四匹骏马、一辆马车由远而近逐尘而来,为首一人雪衣白马,袍袖飞扬,风驰电掣的身姿洒脱、飘逸、充满力度、动感,一人一马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刚才还远在天边,转瞬便到了眼前。
所有士兵都停止了动作,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男子。那人浅浅含笑,勒住马缰,仿佛全身的每个部位、每块肌肉都在瞬间静止下来,渊停岳峙。灿烂的阳光跳跃在他脸上、闪烁在他眼底,将他全身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王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欧阳雁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们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
“怎么,不认识我了么?”温如玉缓缓勾起唇角,熟悉的笑容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梦境。
江天雨、江天雷兄弟首先回过神来,狂喜的感觉象海浪般袭击着他们,他们几乎是从马上滚了下去,冲到温如玉面前,跪下_身去:“公子……”
人高马大的汉子,不顾无数双士兵的眼睛在看着他们,竟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泪水决堤。
温如玉连忙跳下马,双手扶起他们:“二哥,三哥,快快请起。对不起,我……害你们伤心了……”
语声中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喉咙里好象堵着什么东西,想再说点什么,却哽咽难语,只能紧紧地抱住他俩。
“真的是王爷,王爷还活着!”
“太好了,原来王爷没有死!”
“我就说嘛,王爷这么好的人老天爷怎会如此对他!”
议论的声音在士兵中传成一片,喜悦象潮水般汹涌澎湃。肃杀的秋风缓下来,变成柔声低语。战场上狼藉一片的尸体、刀枪与血腥都象幻境般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他们眼里只有温如玉,只有那个美如天神的人,只有那双饱含深情的湖泊般的眼睛。
“师父。”欧阳雁过来拜倒在温如玉脚下。
“王爷。”所有的将军一起跪下去。
欧阳雁带来挑战的一万名士兵跪成一片。
没有人想象得出那种壮观到令人窒息的场面。跟在温如玉身后的三名侍卫及英王景琰都石化成像,无法动弹。只是胸中满满的都是激动、震动与感动,热浪冲击着他们的眼球,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兄弟们请起。”温如玉深深吸一口气,压下沸腾的心绪,挥挥衣袖。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有说不出的高贵、优雅,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种天生的王者之风。
而躲在车里悄悄向外偷窥的子襄已禁不住浑身颤抖,心中充满恐惧,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温如玉。
温如玉,他得尽人心。
“若不是过于仁慈,天下霸主非温如玉莫属。”独孤煌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子襄觉得胸口一阵疼痛,有血腥味涌进喉咙里,他生生忍住,猛烈地喘息起来。
城头上,落雁关统领图泰右肩与右胸部位缠着布带,远远地看着城下发生的一切。一颗心在胸腔中怦怦跳个不停,从军二十载,他第一次感到这样恐慌。
那个白衣如雪的人,站在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士兵面前,身后是充满血腥的残酷的战场,可他却干净得不染一点尘埃。
他究竟是神仙还是魔鬼?传说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将军,一人夺下乌萨一座城池的将军,拈花、写诗、抚琴、舞剑、经商、从政,从江湖到朝廷,从沙场到林间,无所不能、无所不在。
图泰伏在城墙上,觉得胸闷、气短,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这时,他看到温如玉已返身上马,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到他身上。明明图泰在高处,温如玉在低处,可图泰的感觉是温如玉在云中,而他在地上。
隔着那么远,却能看到他完美的笑容,听到他清朗的声音:“图将军,明日辰时,我们战场上见。”
图泰浑身一震,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回头问身边的副将:“派去向大将军求救的人回来了没?”
副将低下头去,嗫嚅道:“统领,末将只怕……大将军根本不会来救你。”
“嗯?”图泰冷厉的目光投过去,“你说清楚。”
“统领素与大将军不和,大将军早就有心除去统领,苦于找不到机会罢了。此番康朝来犯,他不施援手,我们便难保落雁关。到那时,统领丢了城池,罪在不赦。大将军岂非正好达成目的?”
图泰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目中利芒暴涨,猛地一掌拍在城墙上:“应莫言这个浑蛋!他若不肯发兵援救,我到大王面前告他一状!”
副将苦着脸道:“统领忘了?大王已到赤燕去赴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
图泰皱紧眉头,长叹一声道:“先王驾崩,这个新王竟然不顾国家安危,不思稳定朝纲,在此紧要关头去赴什么狗屁宴会!他的脑子是不是灌了浆糊?!有这样的大王,我们离亡国不远了!”
就在这时,一名青年小将匆匆奔上城头,单膝跪下去:“参见统领!”
“小安,你回来了?”图泰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拉起他,急切地问道,“见到应莫言了?援兵何时能到?”
“统领……”被称为小安的青年涩声道,“大将军道,康朝兵马远来疲惫,而我们落雁关兵精粮足,完全可以对抗康军。请统领坚守阵地,不得懈怠。大将军正在调集各路兵马,目前尚未到位……”
“放屁!”图泰大怒,脸涨得通红,挥舞着拳头道,“他早想发兵攻打康朝了,现在跟我说还在调集兵马?他当我白痴?!从欧阳雁发兵那天朝廷就得到了消息,他迟迟不肯增援,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我!”
“统领。”副将凑上一步,低声道,“他不仁,我不义。我们寡不敌众,何况现在还来了鲲鹏王爷!不如……”
“不如什么?”图泰粗黑的眉毛虬结在一起,瞪着副将,浑身充满暴风雨的气息。
“末将不敢说……”
“大男人扭扭怩怩的,象什么样子!你说吧,我不怪你就是!”
“不如我们降了吧。”副将一边说一边畏惧地看着图泰,唯恐他一怒之下一掌劈了自己。
图泰明显一怔,却没有发怒。阴沉的目光扫过副将,再看看城下渐渐退去的康朝部队,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半晌,他粗粗地吐了一口气,挥挥手:“我们回去再和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中军帐中。
众将聚集在一起,百里飘蓬、李霖与杨峰带着子襄进来,仍然没有给他戴任何枷锁。
子襄抬头,接触到温如玉的目光,声音艰涩:“我已在你手中,你为什么不用我来要挟图泰?”
“我说过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们夺下落雁关。三天是我给你的期限,今天第一天,我们初战告捷。”
子襄狠狠咬住下唇。
满营将领看到他这个动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们都从欧阳雁口中听说了子襄对子墨的爱,但亲眼看到一个大男人,而且是堂堂一国之君做出这种近乎妩媚、柔弱的表情,心脏还是受不了。
温如玉暗暗叹息。那次在百里飘蓬的客栈门口见到子襄,第一印象是他成熟、深沉了很多,当时还暗暗为他高兴,认为是子墨之死刺激了他,让他对江山有了责任感。谁知自从他被自己抓了以后,就恢复到以前阴鸷、暴戾的状态,而且心理很不正常。
顿了顿,道:“我还要告诉你,在离开京城前,我们放了一只信鸽回紫熵。那信鸽是卫国侯抓获你们紫熵的密探后得到的,我当时问他要了一只。”
“你……你做了什么?”子襄的脸色顿时发白。
“我只是把你被抓的消息传递给你们朝中大臣了。我想看一看,应莫言会不会借此机会篡夺王位。”
“温如玉,你……好狠!”子襄脸上已经褪尽血色,身子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温如玉苦笑,向百里飘蓬道:“飘蓬,带他去休息吧。不过,以防万一,晚上还是点了他穴道吧。”
“是,属下遵命。”
“温如玉!”子襄受惊般地叫起来,“若是我晚上毒发……”
“这两天你不是都没发作么?”
“那……那是因为我每天都在服你们煎的药……”子襄目光闪烁。
温如玉看着他,笑如春风:“别演戏了,我知道你早就已经解毒了。那天晚上,你不是已经吞了一只王蛛么?虽然那味道实在令人作呕,但你还是把它吞了下去。”
子襄往后倒退两步,几乎跌倒:“原来……原来……那天晚上是你打昏我?”
“正是。”温如玉轻轻笑道,“我只是在赌,赌你其实带着解药,只不过你想拖垮我,所以才一口咬定你没有解药。我们没有从你身上搜出什么,但不排除你藏得非常隐密,我们发现不了的可能性。住进客栈的那晚,我的侍卫作弄你,在你药里放了蒙汗药。”说到这儿,温如玉看了一眼百里飘蓬,百里飘蓬立刻低下头去,神情尴尬不已。
“后来我站在窗口看风景,忽然听到哗的一声,闻到一股药味,然后看到楼下地上多了一滩药迹。而隔壁传来杨峰与伙计在门口说话的声音。我马上想到,你趁他不注意,将药从窗口倒了出去。也就是说,你在防着杨峰,你必定在计划着晚上的行动。于是,我便在你窗外暗中观察你。
再后来,你打昏杨峰,拿出王蛛,吞了一只。我便袭击你,拿走了你另外两只。”
杨峰已经窘得满脸通红,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温如玉微笑摆手:“若不是为了给我找解药,你也不会被暗算。我岂会怪你?起来吧。”
“王爷干嘛不早点告诉属下,让属下去做啊?”杨峰站起来,似委屈、又似撒娇地嘟囔道,“什么都是主子亲自去做,要奴才干嘛?”
满营将领看着杨峰可爱的样子,哄然大笑起来。
晚上温如玉与景琰、李霖同一个帐蓬,而百里飘蓬、杨峰与子襄同住,以便看住他。
“哥,我现在发现,你可真是老奸巨猾呢。”景琰调侃温如玉,心情特好的样子。
温如玉斜他一眼,还没开口,李霖已跳出来捍卫他:“英王千岁说的什么话?我们王爷神机妙算,分明是诸葛先生再世。他这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怎可说老奸巨猾?”
景琰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笑嗔道:“傻小子,这么维护你主子?我可不敢说他半句坏话哦,只不过见你们都太认真了,开个玩笑而已。否则这军营重地,空气沉闷,岂不憋得慌?”
温如玉佯装严肃道:“你再不收敛些,好好学一些治军之道,叫我如何跟皇上交代?”
景琰气哼哼地道:“我不管!我又不想取代你,你别把这些职责硬塞给我。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
温如玉苦笑,叹气,站起来道:“你休息吧。我怕敌军晚上偷袭,我出去看看防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