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终于是在我十七岁的冬天如约而至。
记忆中,那伤,难忘。
当时身体羸弱的父王注定无缘这场圣战,只能派他的皇子替父出征。
我记得清楚,他派水寒带领三千铁骑去驻守凤凰城西侧的一个驿道,云重也带领三千甲士去驻守东面的驿道,与此同时他也给了火三千勇士,让他去驻守北面的驿道。
他们一个个都接到了政命,除了大皇子蒙,九皇子如壁还有我。
大皇子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他是大皇子,九皇子也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他是王后未央亲生,而且那时候我的父王已经连呼吸都变得吃力,吃的也一天天在减少,连政命都是未央写好之后再经由最信任的内侍宣读。
谁都知道我的父王他快不久于人世,所以身为大皇子的蒙不能离开,而未央又不让如壁离开,至于我没有接到政命,或许在父王的眼里我连为国尽忠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也会留下来,之前我是这样想的,可这一次我想错了,大错特错!
父王不仅信任我的能力,而且把最重要的南边交到了我一个人的手上,他让我带着一百个武夫去驻守凤凰城南边的驿道,南边也就是跟枭氏一族打仗的地方。
“一百武夫?”
当内侍读完政命,上将军赤心突然站出来,“王,一百武夫,南边?”
内侍对赤心说,“上将军,这就是王的政命,我是不会读错的”。
“我要看政命!”
“大胆,赤心!”未央从屏风后面站了起来,“你是怀疑王已昏聩还是怀疑我假传政命?”
“赤心不敢!”他跪倒在地。
“王后息怒!”我深深的跪下去,给王后磕头,祈求她对赤心的宽容,“将军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我想也不敢污蔑您跟父王,他只不过是对我的能力不够信任,请仁慈的王后宽容他的无知!”
“离,……”
赤心在我的耳边低声耳语,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其实他什么都不用说,这是我的机会,我早就报了必死之决心,而且我想不会放过。
未央走下台阶,俯身蹲在我的面前,“离,我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这一生受了很多苦难,我虽身为王后,可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我知道这是我的命,但是求您不要责怪上将军,那样我会不安的”。
未央点头,“傻孩子,你重情重义,然而赤心贵为凤凰城上将军,整个凤凰城都得倚重与他,我怎么能责怪他呢?”
话得两边说,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赤心一族,七世忠烈,纵览天下兵马,我想她也不敢怎么样。
“谢谢您,离会为此感激您的宽宏大量”。
我又一次对未央撒谎,而且撒谎对我来说就像是理所应当,没有任何的不安,心也是出奇的平静,我才发现当生活把一切都变成了黑色幽默的时候,我顺水推船把自己推向了罪恶的边缘。
可即便如此,我都无悔。
因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觉得这是我的机会,父王给我的机会,他想信任我,他有这个想法。反正我是这样理解了,而且我有点儿兴奋,因为这一切跟我在父王心中的平等相比微乎其微,我甚至从未放在心上。
事情就是这样,这也是我的想法,你信,好,不信,我也无能为力,因为这就是我的想法,而且轻狂自负的我无暇顾及所有人对我的看法,他们想什么,我是我,他们说我好,我也不可能就好起来,他们说我不好,我依然还是我,也不可能就倒下去。
我一直这样认为,只是但愿我出征在外为国家卖命之时,他们不要为难玉容才好,因为只有她才是我唯一的挂念,可我还是要离开,离开,我骑的依然是我的逐月,卢火炎乘骑的是我父王的青龙。
青龙是我父王的战马,曾载着我的父王纵横四海,南征北战多少年。
出发之前我父王伸出已经消瘦下去的手指对着着天空用干瘪的声音对我们说,去吧,孩子们!
我们……凤凰氏的祖先……在天上看着你们……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过字字如石震地,我听得真切。
我们能有今天,作为我们的父亲他为我们感到骄傲与自豪。
你们……你们……即便战死沙场,将都会埋骨霞山,那是你们的荣耀,我作为你们……你们的……的……的王会以你们为荣,因为对于我们的国家,这是你们身……身为……身为皇族……皇子的责任!
你们……有着……我……我皇室最优良的血统,我……我……相信……信任……相信……你……你……你……你们……们一定能完成……上天赋予你们的责任,一定能够……
说到“血统”时,他看了一眼我。
我马上低下头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躲避着什么,或许是我天生自卑。
这一次父王能让我跟着哥哥姐姐们出征枭氏一族,还把最重要的地方交给我,当时我想主要的原因就是上次我弯弓射虎拯救了他最喜欢的九王子如壁的原因。
那天如壁把我弯弓射虎的事情告诉了我的父王还有王后未央,我看见我父王的手在微微颤抖,看见我后把手抬起又重重的放到了宝座。
他的眼神中除了慈爱之外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光,就像是难以置信。
也就是这个目光灼伤了我的自尊,我当然就想他并不是真心的喜欢我,真正的想要我建功立业,以我为傲,可是毕竟我这一次跟哥哥姐姐平等,至少在我自己的心里那是一种平等。
为了我自己内心的这个平等,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披肝沥胆,决不推辞!
反正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些词汇是不是能够形容当时我的决心,可在心底我就是这样想的,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能做好,而且超过所有的人,至少我觉得我自己能在围猎中拿到属于自己的景辰,也能为国家尽忠。
回头的时候看着未央紧紧的搂着如壁的脖子落了晶莹的泪水,酸酸的,很温馨。
而就在那一瞬间我是多么的希望我的母后就在我的身边。
可是注定我的母后已经不在了,不会再回来了。
我告诉了玉容这个消息。
去见她的时候她又在为我的父王祷告。
偌大的宫殿,她一个人弯着腰,她佝偻着脊背,微闭着眸子,以一种最为虔诚的姿态祈求上苍的眷顾,眷顾苍生,眷顾我的王朝,眷顾我的父王。
她背着身,没有看见我,嘴里默默诵读着她最为渴求的愿望。
可当我告诉这个消息以后她沉默了。
“玉容,难道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高兴,王子,天注定你会一统天下,成为伟大的王”。
看着她有点儿言不由衷的面孔,我突然问,“玉容,你觉得我会被杀死吗?”
“怎么会?你会成为整个凤凰城的希望,将来的王,怎么会死呢?而且你的母后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建功立业,看着你面朝大海,对天下宣称你是凤来古国的王,你还要为整个凤来古国的所有臣民带来希望还有安定的生活呢?”
母后?我的?
“她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
我知道她不在了,如果她还在,无论她在哪儿,我都会不顾一切的扑到她的怀里,向她哭诉衷肠,她会轻轻抚弄我蓬乱的长发,替我擦干泪水,抚慰我内心的彷徨与不安。
她应该亲吻我已经满是忧伤的眉毛,然后凑到我的耳边用蚊虫一样轻柔的声音告诉我,离,你跟他们一样是平等的,你们都是王的儿子,你们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
那一年我十七岁。
十七岁也就是十七年啊!
十七年是多少个日出加日落?
十七年是多少个漫漫长夜啊!
这么多年我习惯做梦,习惯在梦中找寻童年的缺憾,只有在梦里我会看见一个女人,她长发披肩,总是穿一身雪一样白的裙子,站在宫殿走廊的尽头,被淡淡的云雾掩盖,我看不清他的脸,无论我多么的努力,她的容颜总掩藏在白雾之后,我看不清,可是那笑容,那笑容我能感觉。
一眼千年,当我靠近的时候她又在另一个走廊的尽头。
她就在前面,无论我多么的努力她始终在白雾之后,我就是追不上她,追不上!
可是,那感觉?
我能感觉到她在冲着我笑,慈爱的目光,水一样的温柔,我曾见过,可是我不清楚那到底是梦里还是真实。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的母后,可是她那双慈爱的目光成为了我年少时光里面不忘的记忆。直到一切都明白之前,我总是忘情的思念着这一份不应该被隔绝的骨肉亲情,每每想来都夜不能寐,汗湿背襟。
我也曾问过玉容我的母后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总是抱着我,还有她是不是也在想我,如果她活着是不是像我一样想她的想我,是不是,会不会?
玉容轻拂着我的脸颊,目光深沉而又悠远,离,你的母后已经死了,她是在你出生的第二天死的。
“她是怎么死的?”
那一次,我的两只眼睛就像是烧着了的两点火,逼视了玉容的内心。
我要知道事实,请你对我据实以告,我已经长大了,对于不对我自己能判断,该怎么去做,我也自信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甚至自负的认为我已经足够成熟,不想也不愿做一个傻傻的小孩子了。
“王子,你的母亲死了!”
“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的泪水已经迷了眼。
“这个很重要吗?”
我摇头,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她都看不见,无论我多么难过她都不可能再见,可我已经长大了,我要知道,我有这个权利,我哭着问她,“那我的母后为什么要跟我的父王在一起?”
“天意!”
“天意?”
“是天意,王子,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有对错,比如说天意!”
“那他们……”
“王子,那爱,你不懂!”
玉容打断了我的话,她这样说了,而且那种肯定,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伤痛。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这种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容置疑,可是我真的很想我的母后,还有梦中那种的感觉让我既依赖又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真的跟我的母后隔着命运的鸿沟站在长长的走廊上,我在这头,她在那头。
明明骨肉亲情,却是隔膜,相隔咫尺,却总是天上人间!
最后她只是说,“王子,你只要记着无论你的父王作出什么决定都是对的,你不能存有任何的怀疑,更不能暗生仇恨,因为他不仅仅是你的父王,他要担负的还有整个凤来古国,这些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否则你会用你剩下的生命惩罚你将所犯的一切过错!”
“我记住了!”
我是留着眼泪答应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