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影被他如此一挡,刀风一滞,惊问:“为何?”
傅夕歌急道:“此人不能杀。”
“杀了我,你女儿会死得更惨。”张宇清沙声冷笑,身子却如星光一闪,抽剑飞空逃走,师徒二人相对一眼,却见那张宇清已鸿飞冥冥,消失在那秋草丛后。
待张宇清逃走之后,傅夕歌四下张望,更不见王贲的身影,想必那家伙趁几人在此生死相杀之时,已抱着星月儿逃之夭夭了,傅夕歌在草丛中寻到昏迷的文儿,归影见他抱着一个陌生的孩子,而且满脸关心的样子,便问道:“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刚才你为何要阻挡我追杀那贼,这其中究竟有何缘故?”
傅夕歌摇头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便与都陨把在咸阳城外与星月儿相遇后的所有经过与他师父讲了,都陨听罢,暴跳如雷:“你这逆徒,为何阻挡我杀那恶贼?月儿落入他们手中,岂能安哉?快速伴为师前去将军府,救出月儿才是大事。”
说罢身体一抽,挽刀就欲前往,秦舞阳拦住了他:“师妹就是祸在冒失之上,还望师傅莫要着急,切不可冒失求成,中了对方圈套。”
“你倒说得轻松,月儿身陷贼手,生死未卜,你却叫我安心,你且说说,如何才能安心?”都陨已急得火烧美眉,恨不得要跳飞起来,秦舞阳苦笑地摇了摇头:“那咸阳城头悬挂着高渐离的人头,师妹为何以身犯险,强突埋伏也要取得人头,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唉,这一切完全是因为为师与徐福大夫打的一个赌。”都陨叹息声中,脸上浮起了羞愧的颜色,秦舞阳看见师父竟然还老脸一羞,不禁感到奇怪了起来,他说:“打的什么赌,竟然要师妹以身犯险?”
都陨缓缓扬起了手中的寒月宝刀,对秦舞阳道:“就因为这把刀。”
秦舞阳看看都陨手中的刀,再看看都陨的脸,大惑不解。
原来半年前秦舞阳与都陨父女分开后,都陨父女二人也没闲着,父女二人也踏足江湖,四处打听秦舞阳的下落,可最终还是寻找无果,时至秋天,父女二人来到咸阳,认识了天下第一的神医徐福,见徐福有一把勾魂寒月刀很是喜欢,徐福也看出他的心思,便有意相送。
但那徐福先生也是一聪明绝顶之人,他深知若白白送刀给都陨,以都陨的性格绝不会无功而受的,他便故意放出话来,谁把那咸阳城头示众的高渐离人头取来,这把寒月刀便赠送给他。
他本意是示意都陨前去取头的,因为他知道都陨的武功出神入化,在咸阳城头摘下一物更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而且他也告诉了都陨那人头里面藏有机关,因为那机关是秦王请他徐福去设计的,徐福身为名医,自然知道人体解剖的学理,在脑袋里设置一个机关,显然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怎奈他们所打之赌被星月儿听去了前半段,星月儿见父亲爱刀若命,又不想让父亲以身犯险,所以自己挺身而出前去取头,最后自然中了暗算,跌下城头。
后来便发生了秦舞阳出手相救和大战二人之事。
秦舞阳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叹事情之巧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巧合,现在的他们,怕是已天人永隔了。
师徒二人不禁唏嘘叹息,直言事情之巧,就像上天有意安排的一般,秦舞阳叫都陨领他去见那徐福,好早点治好文儿之伤,再依计救出星月儿,怎奈都陨怪眼一翻,冷声道:“你不去救月儿,为师自己去救便是,却不要你操心。”
说罢欣长的身子撩空一腾,不待秦舞阳的阻拦,已掠向天空,手中那柄寒月宝刀辉光森森,掩在秋阳之下,竟似无物般。
秦舞阳看着师傅的身子朝着那咸阳城头掠去,却已阻挡不及,只怕其坏自己之事,便也掠身而起,追扑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就如两颗星矢,瞬间便滑过了几十里地,绕着咸阳城飞拔了几圈,寻了一堵矮墙,投了进去。
他们抓住了一个人,问出了王翦大将军府的去处,便仗着身轻如燕,潜了进去,三折两拐,便寻到后花园处,端见后花园假山边的一座凉亭里,竟然端坐着一个抚琴的女子,那女子一脸清秀,徐娘半老,一身宫装,轻裹素身,看起来甚是清美之极。
秦舞阳痴痴盯着她,浑身像被巨雷轰过一般,他不禁撕声叫到:“娘亲,你如何在此?”
都陨闻他如此一说,身体一震,转身过来,一脸惊骇的望着他,像望一个怪物也似,他道:“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娘亲?你是不是傻了?你娘亲不是早已死掉了吗?阳儿?”
“我绝计不会认错的,她就是我的娘亲,她就是我的娘亲,虽然分别了十五年,我还能记得清她的容颜。”秦舞阳发了疯般的奔到那抚琴女子身旁,抚琴女子也缓缓转过头来,她一双清亮的目眶中竟然已热泪连连,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秦舞阳做梦也想不到,他会与他的母亲,在这个地方相遇。
这就是他的母亲。
活生生的母亲,他以为她死了,十多年前就死了,因为他是前代罪臣的后代,罪臣虽有恩于大秦,但却被秦惠公冤杀。
那一年,他还很小。
但是他却已记得清太多太多的事,他永远忘不了,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兄弟姐妹倒在血泊中的那些眼神。
那是一种绝望的眼神。
那一个个眼神陪伴着他二十年的人生,让他不得不要改名换姓,苟活在这人世之间。
他母亲带着哭腔道:“衡儿,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我们商家还有后。”
“娘,衡儿还活着,衡儿要活着,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族,为了那些冤死的灵魂,衡儿也要坚强的活下去。”秦舞阳纵泪当面,扑通一声,在母亲身前跪了下去。
多少过往,如同云烟,缠绕在他沧桑的心上。
都陨握紧了手中的寒月,心道:“恩公,你在天有灵,要保佑你家的衡儿吧,不要再让他受苦了。”他所说的恩公便是那在黄河之岸救了他的商鞅,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眼前的秦舞阳,便是商鞅的唯一后代。
那十多年前月圆夜下的一幕,又缓缓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来。
一个明月高挂的夜晚,在雁山古店三楼的一间厢房里,烛光之下,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怀中抱着她两岁的爱子,跟他讲那犀牛望月的传说,而此时那墨黑的天穹,圆盘一般的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真如那仙子立于月中,而那痴守千年的石牛,巨身沉沉,岿然不动,身影映在孩子那星子般灿烂的眸眼之中,那牛近乎变得活了过来。
只见那窗前的美妇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皱如同天上月色光华流动轻泻于地,看起来是那般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薄施粉黛,双颊若隐若现的红扉竟给人一种少女的感觉,但见她轻轻搂着怀中孩儿,一双盈盈美目早把满腔拳拳爱意倾注于那怀中娇子身上,疼爱不已。
怀中孩子显然已被她讲那故事给迷住,不时用那清脆的声音跟美妇道:“娘,如果也有坏人来欺负你,衡儿也要像那石牛,把娘吹到月亮上去,让坏人找不到。”
那孩子一张坏坏的笑脸,连两道剑锋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脸型,微微上扬的嘴角,给他的阳光帅气中加入了一丝不羁。
美妇莞尔笑了,声音甜腻而温柔,望着怀中爱儿,柔声说:“衡儿乖,衡儿有这般心思,让娘好生欣慰,娘只盼衡儿快快长大,娶个俊俏媳妇儿,衡儿便可像石牛保护玉贞一般,保护她了。”
听这般说,孩子扬起雪白的俊脸,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娘,媳妇儿是什么啊?竟是那么好么,要像石牛保护玉贞一般保护她?”
“媳妇儿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子,她善良可爱,聪明漂亮,她是天爷爷派来替娘管着你,保护你,照顾你的,如果娘有一天不在衡儿身边了,她就会陪着衡儿,永远永远,像我们身后的青山一般,不离不弃。”美妇温柔地笑着,她把怀中的孩儿搂得更紧了。
这看似跟小孩子交谈,听起来却句句是大人的语气。
或许,美妇不把她怀中的十二岁孩童当成孩子吧。她认为这孩子胸中已可包罗天下,将来会是一位盖世英雄,因时间紧迫,她必须抓紧每分每秒为自己的宝贝孩子灌输自己的智慧。
此美妇不是当地人,名红绫,夫家乃商鞅三子,丈夫名叫商越,乃江南武林一号成名人物,家藏一件世间极品宝甲。
宝甲号“柔丝宝甲”,据说此甲穿于身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故称作天下第一神甲,盛名在外,就连各国的帝王都闻得此甲大名,而且欲收进宫去作为自己护体之用。但商越本人却不畏那强权,他为保护神甲,竟然卖了田园地产,携带妻子,隐藏于雁山中,接手了一个古店,开了客栈,接待来此观光揽胜的文人武客,广交各方英雄,日子过得却也比那之前的终日侍蚕,更快活逍遥。
入得山中,不知不觉的已过数载,当年还在腹中的胎儿,今日竟已二岁有余,真是“山中光阴弹指过,不知世上已几年?”还好这雁山间,有山水灵秀之色的滋养,他们的孩儿竟也比那山外的孩子要过得充实,每日接触的尽是风雅文儒的清修高人,众人身上的气质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让这年幼的孩子,却生出了非比寻常的睿智与老成,行事作风越来越像小大人了。
“娘,为何说要离开衡儿呢,莫不是衡儿不乖,娘不要衡儿了?”跟着刚才的话题,孩子竟有些焦急了起来,他拉着红绫的衣袖,急切地问道。
红绫心中一震,被孩子的问题打乱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