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崖顶的溪畔,那一身白衣白裙的欧阳妙弋,双目如同锁了一把幽深的锁,已无了笑意,她双手托腮,望着空茫茫的天际,任那山间清风撩动她的裙摆,拂乱她的秀发,抚摸她的细肤。
而她,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那只豹子在她身旁,死死盯着她,怕她再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这已是傅夕歌离开的第三天,对于音讯全无的傅夕歌,妙弋心中对他已无半点的怨恨了,只有那满满的亏欠和痴痴的想念。
对于飞雪来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个男人,想得如此刻骨铭心。
从小生活在女孩群中的她,对男人没有的大的概念,她未行走江湖时,以为世间的情除了亲情和友情之外便无其他,现在,却有另一种更致命的感情左右着自己的思维,那是一种难舍难离刻骨铭心,有着甜蜜也有深深的痛,当心中不时浮现那个人的影子,当他的喜怒哀乐占据了自己的想象,那端比练功走火入魔还恐怖。
欧阳妙弋陷入这般痴想,顿不觉时光溜走,一时间已月朗星稀,夜沉眼前。
她在那崖头痴痴地说:“傻子啊傻子,我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一过,我便对你再无念想,到时你若回来,欧阳妙弋还在,你若不出现,妙弋亦化作一道清风,永远与这断崖相伴。”
她的柔泪顺腮而下,竟是那般的冰凉,落入了寒水之中,飘进瀑布里面。
她明白这就是诀别,自己跟自己的诀别,无关其他。
而傅夕歌若还会回来,断也是数年后的事情,若不会回,断也变成了那崖下的野鬼孤魂,而自己与他的交点,早已错过,不复重在。
这三日之限,也似对自己的一丝安慰。
三日之后,自己短暂芳华,便会画上无望句点,一生无名,一生无功,最终归于这天地间的光阴岁月,化成少数人念想的几个冰凉数字而已。
若我死了,谁会想起我?
欧阳妙弋望着天空中的繁星,明眸如星,心间罗列那几个数字,傅夕歌赫然在列,他的那张脸,挥之不去的想念。
而就在她倩影之下不足三十余尺处,傅夕歌立于那冰冷的流水中,心中空明如镜,竟把凡尘的诸事抛于脑后,像是一个空白之人,他心间只剩下了他自己一般。
归影死去那日开始,他心中多了一腔刻骨仇恨,当日所记于心上的众人,杀师之仇,灭门之恨,必须要报。
那****与芍药跳进院中深井之后,潜入井底暗道,暗道直通数里之外的山头,而在暗道当中,芍药跟他谈了原委。
师父有先见之明,为了防早晚要来的歹徒,早事先开了一个井底通道,危机时候以便好送他们走,而那座院子,也设有机关,到最后关头师父会用此机关和敌人同归于尽。
但是最后机关启动了,高手却毫发无伤,而师父却陪着他的机关一同死去。
芍药告诉傅夕歌,师父事先已通知生前好友,在地道口接应他们,而师父的好友便是隐居西域的张玉,那日,张玉果然在地道口接应了二位,带着他们前往洛阳,以雪鸢术夺了打狗棒,以便掀起武林纷争,伺机复仇。
谁知道遇到欧阳妙弋搅局,而后又被怪风刮走,落进了这绝谷当中?
那****被妙弋那么一说,心中极是愤怒,跑进雨中随那河水没目的的乱跑,怎料跑进了一线天,跑到瀑布口时收不住步子跌了下来,还好当时水大,把他冲变了下落方向,落进了这崖下的水帘洞里。
不料那洞内竟有活人存在,乃一白发白眉的中年男子,据说已在此处生活二十年了,那男子见他面容亲切便与与他攀谈,他也不隐藏,把自己的身世遭遇跟那男子托盘说出,怎料男子听罢心生大喜,告诉他自己与归影曾是至交,一喜之下便要收他为徒,傅夕歌推脱不得,只好拜这白发男子为师了。
他的新师父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未亡人。
傅夕歌在那流水中继续冲刷着,流水的每一次冲刷似乎都能给他体内增加一丝能量,但那能量微之极微,就像一滴水滴汇入大海一般,想要把那深海填满,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但他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呆站一次要持续五六个时辰,这是未亡人传授给他的内功修炼之法,站在水中由流水冲刷自己,心中念诀,以便悟到真气由生之道,这内功有个好听的名称:“流水心诀”。
据说这流水心诀出自九阴真经,乃世间至阴至柔的神功,当年叱诧江湖的张无忌,便以此诀傲视群雄,也曾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流水心诀这门功夫傅夕歌真没听说过,张无忌的大名倒是有所耳闻,虽过了十多年,他的事迹在江湖中还盛传不衰,那美人相伴,那宝剑随身,那神功无敌等等,在武林中甚是传扬,此人像神一般的存在。
“徒儿,你又在想什么了?”那未亡人竟能从水流的波动中,窥探到练功人的心思。
傅夕歌忙正神回:“师父,徒儿想到我的一个朋友,她现在孤身一人与野兽相伴,弟子担心她会出意外。”
他指的朋友是欧阳妙弋,他现在很是担心她。
“世间女子,祸害居多,为师劝你,安心练武吧。”未亡人轻启双唇,俊秀的脸上却无一丝颜色,他淡然说。
傅夕歌心中不服,他问:“师父,弟子不明白,既然练武为了弘扬正义,那为何却视一条人命如草芥,此等漠然,跟魔鬼又有何区别?这个武功,不练也罢。”说着,心中愤然,索性手一甩,走出那瀑布。
未亡人长袖一拂,一道无形功力掀空扫来,挟起傅夕歌整个身子,端端推入了流水之中,未亡人回脸一瞥,轻笑道:“本门神功,不是你想练就练,不想练就不练的,你还是专心练功吧,为师想那姑娘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如果真那般脆弱,亦不值得你对她这么牵肠挂肚。”
话罢,又回身去,专心凝视着身边石台,台上放着傅夕歌的青色木棒,未亡人对这棒子,好像极是感兴趣。
傅夕歌心中自便好气,想起那欧阳妙弋,亦是更急,那从小衣食无忧的她,如何经受得住这般折磨?此时他愈想愈急,又要拔腿冲出瀑布,但却动弹不得,想必师父刚才推他时候已点了他穴道,将他定在此处了。傅夕歌也说不了话,因为哑穴也被点了,此刻只能在水中干着急。
师父开口了,自顾在那念道:“痴儿啊痴儿,你可知世间之爱情,将会带给你多大痛苦?”
傅夕歌心中苦笑:何为爱情?我只不过对友人关心而已,干嘛这么曲解?
师父长长叹了一口气,似若想起了什么,如雪的白发顺着他那宽阔的肩膀披下,与那雪白衣服浑为一体,十指欣长,把玩着青色木棒,有如玩一件之宝,而那高挺的鼻峰和深遂的双目,让人心生仰慕,若十年前,这男人和傅夕歌有得一拼,定然也是帅气潇洒,翩翩美貌,人中龙凤!何故今天孑然一身,隐居此断崖之下,终日与流水相伴,孤独终老?
未亡人许久都没改变过刚才的神态,而傅夕歌也很久没有移动过一下,傅夕歌闭上眼睛,耳中传来未亡人那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吟唱:
“春花秋月又重着,夕照映长河,倚青魔向天歌。恩仇一世空寂寞,生死恋泪独落,伊影飘渺去,江山美人且婀娜?白云散残风过,问苍生情是何物,杯酒空樽自吟唱,我心直直指,人道是管他如何?”
傅夕歌睁眼之时,那未亡人已经站在石屋中间,手中舞起那青色木棒,如同那飞腾在天空的神龙惊凤,木棒犹如有了生命在他手中,与他化为一体,他的动作剑非剑招,棍非棍法,如用生命灵魂在起舞,一身身雪白如同一朵盛开的雪花飞扬在天地间。
随着他的舞动,整个屋子飘满了他雪白的身影,他一时如有了分身之术,瞬息分成千万个他,此刻,瀑布流水飞散而开,全部撒向那白衣飞舞的人影而去,漫天水珠如同妖魔,无孔不入飞散开来。未亡人却只用手中那根木棒,迎那千万朵水珠击去,立刻分散出无数道人影棍影,人和棍纷纷迎上扑来的那漫天水珠,竟然不多不少,一影对一珠,天地间立刻幻化万千变化,每击到的一滴水珠均幻化成每一朵灿烂的花朵,瞬间盛放绚丽多彩,如牡丹,如玫瑰,如百合,如海棠……千万朵花同时盛开,在这水的世界,顿变花的海洋,花瓣飘飞,花枝零落,倾刻间飞花无数,劲风无匹,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横扫无敌,在他真气收落之时,所有水珠尽荡归全无,最后瀑布归落,那未亡人也长身落地,身上却没有沾上一滴水痕。
傅夕歌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绝伦的剑招,而且是有一根木棒所使的,想想若师父手中是一把长剑,那场面当是何般的壮观?他对他师父一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如果自己习得这一招半式,心愿也是满足不已了。
那未亡人似乎对自己刚才所使的剑招十分惊奇,他惊喜的问傅夕歌:“徒儿,你如何评价刚才为师所使的剑招?”
傅夕歌身上的穴道不知如何解开了,可以说话了,他由衷赞叹到:“师父刚才那剑招甚是飘逸灵动,犹如天外飞仙一般!”
“天外飞仙?天外飞仙!真是极好的形容词啊,甚合为师心意,就叫它天外飞仙吧。”师父听了傅夕歌之言,眼中竟闪出一道奇光,他兴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