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洪武十三年八月十五,中秋节,明教总舵光明顶上,正纷纷扬扬地落着漫天大雪,经过几日几夜的寒风呼啸气温骤降,那洁白的雪花,终于姗姗迟来,粟粟无声,落在了这昆仑莽苍围绕的万千残垣断壁枯草废墟间,这是一个萧索的画面,这是一个让人肝肠寸断的画面,在这个画面里,有一群人站在风雪之中,正在一一道别。
因为一旦大雪封山,就再也出不去人了,张无忌夫妇带着小昭,趁着小雪初落,赶紧别了教众,远赴东海。
明教大劫已过,张无忌去意更盛,虽然明教并未覆灭,但是也再兴无望,何况如今四海安宁天下太平,明教原来的驱逐鞑子的愿望已经达成,再作兴风之事已是多余,经那一役,明教实力已所剩无几,战后,多数教众已被潜散回家,至于那些骨干旧宿他们已决意老死光明顶,张无忌再无强求,亦辞去教主之位,决定东归,而杨逍范遥韦一笑等人亦未强加挽留,大家相商,待过了中秋,便一齐恭送教主出山。
飞雪狂落之中,每个人脸上都隐藏着一股离别的凄凉,张无忌像是几天之间便老去了二十岁,当年的挺拔英姿已然不再,多的是老怀舒畅,和头顶那时隐时现的几根白发,周芷若和小昭依在他左右,像两个弱不经风的孩子,再强的人,终有会累的一天,无论是谁,都需要一个避风的港湾,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什么王图霸业,什么教主掌门,都如过眼云烟,让它随风化去吧。
杨逍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这些年来,他为明教呕心沥血奉献毕生心血,到最终也不过落得个惨淡经营,树倒猴散的下场,如今张无忌一走,明教的重担又将落到他的肩头,他不知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到多久,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撑下去的,直到撑到生命终止那一天,张无忌握着杨逍的手,含泪道:“杨伯伯,无忌这一走,又要苦了你老人家了,你为了明教奉献了一切,到了晚年还要如此辛劳,无忌真是罪人啊。”
“教主,杨逍生是明教的人,死是明教的鬼,离开明教,杨逍还能做什么呢?就让杨逍这个大管家替你守住这个家吧,你哪天想大家了,又回家来看看,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家最温暖。”杨逍已没有了战场上那雄风四射的捩气,他现在却像个慈祥的老人,在敦敦告诫着将要远行的游子,雪风中,一滴清泪,却是无声无息滑落了下来。
张无忌也忍不住滑落了泪水,他颤声道:“杨伯伯,如果找到夕歌,你就把教主之位传给他吧,这个孩子,还是比较有希望的。”
杨逍道:“谨尊教主之命。”
张无忌点了点头,又道:“太师父说得好,万事需要求个缘法,如果夕歌不喜欢当这个教主也不必强求,但是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却务必要传授给他,这孩子体内已有我当初输进的四成内力,而且习到了乾坤大挪移三层心法,如果就此停练,用不了多时他必会走火入魔,到时整个人就废了。”
张无忌说到此处时,众人才恍然大悟,敢情张无忌与段子羽对掌时不敌段子羽,原来是把自己的四成内力输给了傅夕歌,以六成内力对段子羽十成内力,如何抗得过?
杨逍道:“教主大仁大义,真是世间少见,希望夕歌平安归来,接下教主衣钵,带领明教再创辉煌大业。”他说到激愤之时,已是老泪纵横,无法自已,旁边的范遥扶住他,安慰道:“杨兄,傅小侠必会平安归来的,劫他而去的那何足道老前辈也是昆仑山中的一位仙人,而且还把自己的迅雷剑传授给了他,想必也不会伤害他的。”
现场所有人,学识最渊博者,便是那光明右使范遥,何足道刚劫走傅夕歌时,他便猜到是那位仙人所做了,无奈昆仑派时年不济,导致灭派,明教派出教徒寻觅无果,只得守株待兔静候佳音,张无忌听他那么一说,心下也稍安一些,他摇头笑道:“夕歌这小子福缘不浅,不但得到我太师父的真传,而且还学会了何老神仙的剑法,如果再炼成乾坤大挪移,数十年间怕再难逢对手了。”
“依洒家看,他会改变大明朝的历史。”久不发言的布袋和尚说不得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众人闻之,全全愕然,说不得又道:“如今教主归隐,段子羽也铩羽而归,至于那天师教虽号称天下第一道教,依洒家看来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天下武林没有明教,还是一片散沙,洒家觉得傅夕歌这小子将来有可能统帅武林,做出一番大事业。”
张无忌摇头道:“天下兵戈已久,好不容易安稳几年,但愿别又再起兵祸,涂炭生灵。”张无忌虽然个性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但是在民生大计之前却是看得比较透彻,他当年没有独揽兵权夺取江山,完全是因为一丝善念,不忍看天下烽烟并起生灵涂炭,如今朱元璋打得天下,虽然酷政横行冤案迭起,但是对于民生,却还是相对安宁的,至少,没有战祸的殃及,人民能够保住性命,能够多活几年。
张无忌适合做朋友,但不适合做领袖,所以他没有得到天下,所以他现在只能带着自己的女人们,远漂东海隐于世外,一代教主的传说,尽化为烟,韦一笑打趣道:“如果不打仗,我韦蝠王又没血可吸了。”
“老蝙蝠,你还是莫要吸血了,你一吸血,天下必乱。”那边的周颠捂着胸口,十分吃力的加入他们的谈话,那****中了段子羽一掌,废了一只手,然后又被段子羽踢飞,差些送了一条命,虽然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但还是改变不了他那爱开玩笑的个性,大家听周颠那么一说,不禁舒眉笑了笑,把离别的悲伤暂时冲淡了些。
看见大家有说有笑,张无忌脑海中又浮起了当初明教兵强马壮将帅满堂的时候,想到了老哥老弟们举酒狂欢纵情谈笑之时,想到那些古道热肠的兄弟和殉教而死的前辈们时,在看看当前的寥寥数人,心中有一股钻心的伤痛顿时冲入脑海,把他的泪水撞击得滚滚落下。
那个堂堂七尺男儿,毫无意料的,就像一个孩子一般哭开了,周芷若抱着他,惊声问道:“无忌哥哥,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无忌哥哥。”
“芷若,我想舅父,想各位死去的兄弟了,我没用芷若,我救不了他们,我张无忌好没用啊。“张无忌泪水恣意横流,悲声颤颤,哭得死去活来,他乃一至情至性男儿,平生虽有多次历经生离死别,之前那些都是自己无法阻止的,而这次舅父和冷谦之死,自己完全可以阻止,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所以想到此处,自责之心当然顿时油然而生,再也忍不住,扑在周芷若怀中大哭了起来。
周芷若的自责亦不比张无忌少,毕竟殷野王的死,多半与她有关,她亦搂着张无忌,柔泪粟粟而落,悲声道:“无忌哥哥,都怪我,都怪我当初用秘方配制出霹雳雷火弹,都怪我门规松懈未能管制好峨嵋门人,让这霹雳雷火弹变成了滥用之物,最后害了舅父,芷若该死啊。”
见周芷若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张无忌虽心有不忍,但又难耐对死去舅父与战友们的缅怀之情,一边安慰一边流泪,两个人就这样抱头哭成了泪人,雪愈来愈大,旁边的小昭亦忍不住偷偷抹泪,见张无忌二人哭了半晌,声音都沙哑了,她便忍不住劝道:“公子,我们可以启程了,雪已经下大了。”
小昭话罢,众人才回过神来,此时漫天大雪下得正猛,地面已积起半尺余厚,每个人身上头上均有寸许积雪,看来暴雪将至,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张无忌一抹泪,向众人揖了深深一揖,颤声道:“前辈们,无忌走了,大家回去吧。”
“教主。”众人齐声叫出,齐齐跪伏在雪地里,张无忌和周芷若过去扶他们,却扶不起来,此时雪地中已哭声一片,竟是生离死别的情况,如此一别,生死茫茫,此生断是难见,如何教人不哭?众人虽有不舍,却也不忍张无忌因大雪困在山上,耽误行程,便同声催道:“教主,赶快启程吧,如果大雪封山,想要出去得等半年了。”
张无忌三人已哭得沙哑,无忌向众人挥挥手,难分难舍:“无忌走了,各位前辈保重。”说着再深深一揖,众人也深深齐叩,呛然呼道:“教主保重,一生喜乐,万寿无疆,明尊佑你,永享安康。”众人齐诵声中,久久不愿起身,张无忌与二女掩面踏雪,掠空东去,再无回头,瞬息之间,消失在漫天雪舞之中。
雪,愈来愈大了,看!一片片洁白的雪花,随风飘舞,摇曳多姿,像鹅毛,像柳絮。雪,真美啊!晶莹光亮,婀娜多姿,像一颗颗小星星降落人间,又像一朵朵六瓣梅花打着旋儿纷纷落下。雪,像云朵那么轻柔,如玉石一般洁白。晶莹的透明的雪花在天空飞舞,天地间洒满了雪,所有地方都落满了雪,整个大地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