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日,魏商都是一早就窜出府衙,晚上则是等到夜深人静,众人都已回屋就寝才回去。
得知此事后,沈容和只是淡然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眉儿在旁边絮絮叨叨抱怨着,“魏公子最近越来越奇怪了,难不成……前两天他把脑袋撞门上了?”
沈容和正低着头写奏折,头也不抬地扔过来一句:“大概……”
显然是在敷衍。
眉儿无趣的撇撇嘴,蹲在墙角数蚂蚁。
“对了,我听说现在有戏班子在府衙里唱戏呢!”突然想起这件事,眉儿欢喜得蹦蹦跳跳围到书桌前。
手中的笔不曾停歇,沈容和随口应道。“嗯。”
“公子,我们也去看戏好不好?”眉儿双手托着下巴,眼珠子转来转去,“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这几天天天闷在府衙里,眉儿我都快被闷死了。”
沈容和抬头看他一眼,的确,这几天他们都因为疫病的事情四处奔波,唯有眉儿****留在府衙,与容和作伴,依着他好动的性子能够规矩的待了这么久,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略一思忖,沈容和收起笔墨纸砚,“也好。”
“公子你最好!”眉儿欢呼一声,帮忙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
外面暮色四合,沈容和携眉儿前往后堂去听戏,远远的就听到后堂传来的乐声以及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待到赶到后台搭建的临时戏台前,沈容和才发现,除了他和眉儿,几乎整个府衙的人都聚在台下,饶有兴致的听着戏。
眸光静静自对面扫过,沈容和不出意料看到了台下的秦观,还有连续两天没有看见过影子的魏商,眉头一挑。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他的长久注视,魏商和秦观同时抬头。
当看到来人是他时,秦观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魏商慌忙瑟缩着脖子转过视线。
径自走到两人对面的空位坐下,沈容和刚落座,就听到秦观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沈大人,你差点……可就错过一出好戏了。”
“好戏”两个字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沈容和不由得皱眉。
戏台上,是一个穿着小生服装的花旦和一个小生在对戏,两人的唱腔十分悦耳,引得下面的人不断叫好。
凝眸看去,沈容和眸光闪烁。
戏台上演的,正是一出《女相爷》,也就是眉儿前两日还抱在怀里看的书!
“本是红颜,为何唱着小生戏。”
忽然压低的声音自耳畔掠过,沈容和正准备伸手去接丫鬟送来的茶杯的手一顿。
抬起眼帘直视着正对面的秦观,沈容和神色不变,嘴角挂着一抹哂笑:“秦大人是想说什么?”
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秦观似笑非笑:“我只是觉得这词儿,写得倒是十分有趣。”
沈容和不置可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杯盖。
秦观也不在意,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这出戏听说是根据真人事迹改编的呢。”一直没有出声的容月倏然插嘴道。
秦观长眉微挑:“哦?”
容月淡笑道,“我也是之前听别人讲的,说这是根据前朝的镇南将军写的,当时还曾引起了轰动。”
“我也有听说过镇南将军是女子,不过……听说镇南将军从参军有十年之久,难道就真没人发现她其实是女子?”魏商撇撇嘴。
闻言,秦观的目光自沈容和面上静静滑过,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一字一顿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他说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极清晰。
一语惊四座。
堂中不知怎的忽然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秦观身上。
对于周遭道道充满探究的眸,秦观似是浑然不觉,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中的玉骨折扇,继续道:“你说是么?沈、大、人。”
魏商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对面的沈容和。
清脆悦耳的戏曲声响彻耳畔,沈容和神色泰然坐在那里,眼底平静得仿佛毫无波澜的古井,一动未动。
“公子……”眉儿忍不住暗中捅捅沈容和的胳膊。
抬眸睇他一眼,沈容和笑得颇有深意:“这故事倒真是精彩。”
态度坦然得让其他人不敢直视。
对面,秦观笑容不变。
魏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台下的人各怀心思,暗潮汹涌。
翌日,早早的沈容和等人就踏上回龙城的归程。
在途中,容月曾问魏商:“若是沧州兵变,你保哪一方?”
他说的两方自是龙祁钰和皇上。此次龙祁钰会出现在原国丈的府中,绝对不止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可惜,即使他明白,也无力阻止。
魏商凝眸瞧着她,沉默片刻,缓声道:“不管哪一方,我保沧州百姓。”
容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三人一会朝就立即进宫面见皇上,谁料被人拦在了御书房门口,负责巡查的御林军说,皇上吩咐下来,这两日谁也不许打扰他。
经过一打听,才知道是董皇后病重,皇上日夜陪伴在她身旁,衣不解带照看她,更命令所有太医都去了皇后寝宫未央宫。
入宫一事就此被耽搁,这期间,沈容和也没有闲着,刚回到龙城就去了右相府中。
至于秦观,他到龙城城门口就与沈容和他们分开,自顾自的离开了。
最闲的便是魏商,整日在魏府百无聊赖的闲晃,闷得他受不了,最后直接带着容月溜出府去玩。
许久不曾在城中转悠,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依旧繁华,人声鼎沸,百姓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看着眼前的一幕,魏商难得没有嬉皮笑脸,沉声叹道:“此情此景,不知道还可以维持多久。”
容月侧眸看他一眼,微笑道:“今个儿倒是难得,公子你也会说出这种感慨。”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魏商讪笑着摸摸鼻头。
“诶……”
正欲开口,一道冷喝声突地打断了魏商的话。
“你竟敢戏弄本小姐!”
这声音……
魏商心中突地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慢慢转过身,当看见不远处那张娇俏跋扈的脸时,魏商的嘴角再度狠狠抽搐了几下。
“早知道今日该看看黄历再出来。”晒然一笑,魏商装作没有看见,径直转身往回走。
“等等,那位三小姐好像被人欺负了哦。”容月明显带着调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魏商的脚步陡然顿住。
“啧!真是麻烦。”咋了咋舌,魏商回过身。
不远处,一名身着红衫的女子和两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正争执着,女子娇俏的眉目间尽是高傲,一副全然未将两人放在眼里的模样,正是许久未见的董府三小姐,高云。
她的不屑引得俩男子怒极,两人对视一眼,在那高云转头之际,随后抓起一把地上的泥土扔向她的脸,恶狠狠骂道:“臭女人,你别给脸不要脸!”
“混蛋,你们竟敢……”眼睛里进了泥土,高云难受的闭紧眼睛,嘴上却是毫不示弱。
两名男子狞笑着靠近她,手不规矩的在她脸上摸了一下,笑容猥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叫嚣了,有本事继续叫啊!”
“小姐!”陪同的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却又不敢上前。
周遭围观的人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帮那女子一把。
眼睛看不见,周围一片喧闹,那两名男子的笑声尤其明显,饶是胆大如高云也忍不住开始畏惧。
“你、你们若是敢碰我一下,我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哥哥?”两人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扬声道:“等我们把你给办了,你那哥哥还不三台大轿的请我们娶了你!”
“你们想干什么?!”高云心下一紧。
“你刚才不是得意得很?”其中一名男子一手拉住她的皓腕,不怀好意的笑着靠近她。
高云一咬牙,就着被他抓住的手,突然一个反手,张口就咬下去——
“啊——”男子惨叫一声,捂着手后退两步。
看着手背上的牙印,男子暴喝道:“臭娘们儿,你敢咬我!”说罢,扬手就要冲高云的脸上打去,却被一只手猛地制止住了。
抬头看着来人,两名男子恶狠狠叫嚣:“你是什么人?连大爷的闲事也敢管!”
魏商痞痞一笑,“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亏你们好意思。”
他分明在笑,语气却冷得让两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你……你是……”
“小爷我今个儿高兴,你们最好赶紧闪得远远的,否则……”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柄匕首,尖锐的刀尖有意无意摩挲着那男子的手。
两名男子顿时吓得变了脸色,
“算、算你狠!”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两人对视一眼,在魏商刚刚松手就转身落荒而逃。
看着两人仓皇逃走,魏商无力扶额。
他还以为要费不少功夫,结果两人跑得倒是挺快。
容月几步上前,扶住死死闭着眼睛的高云,温声道:“董小姐,我扶你到旁边客栈坐下吧。”
“小姐!”那吓得不轻的丫鬟这才回过神来,一个跨步扑到高云身边。
之前曾经见过魏商,所以小丫鬟对于容月倒也未说什么。
高云侧首看她,吩咐道:“你进去里面找盆水来,你家小姐暂时睁不开眼睛,要用水仔细清洗才行。”
小丫鬟忙不迭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匆匆忙忙闯进客栈,找掌柜的要了盆清水出来,小丫鬟看着容月仔细为高云擦拭眼睛,直至她慢慢睁开眼睛。
“好痛……”揉揉胀痛的眼睛,高云闭了闭眼睛,待到适应了周围才再度睁开。
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正坐在她对面的人,高云愣了愣,猛地跳起来,指着他吼道:“又是你这个痞子!”
魏商斜睨着她,轻哼道:“不是我这个痞子,你今天可就要吃大亏了。”
“本小姐又没有让你多管闲事!”高云重重一哼。
“既然三小姐这么行,我这就去把那两个痞子给找回来,如何?”魏商不怒反笑。
“你——”
两人眼看着就要吵到一起,容月忙上前阻止。
“公子,你今天可不是为了出来吵架吧。”
魏商语塞,半晌,甩袖扔过去一句:“算了!好男不跟恶女斗。”
高云立即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好女不跟痞子斗!”
两人重重一哼,背对着各自转开。
容月在旁忍不住笑道:“你们倒是默契。”
“谁与他(她)默契了!”又是同时吼出声。
这下子,不止容月忍不住笑了,连高云身边的小丫鬟亦是捂着嘴吃吃的笑。
气闷地坐在桌上倒了杯茶,魏商仰头喝下。
这厢,高云慢条斯理在他对面坐下,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容月,不禁一怔。
“你是沈家人?”须臾,高云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在场的几人同时愣住。
小丫鬟眨眨眼睛,问道:“小姐,你怎么知道?”
高云蹙了蹙眉,“她的眼睛……特别是笑的时候,跟那个讨厌的家伙简直是一模一样。”
容月一怔。
魏商握着茶杯的手陡然僵住,停滞在半空中。
小丫鬟脆生生地问道:“小姐你说的是……”
只听高云缓了口气,才继续道:“还能有谁,就是沈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