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清风怡人。
沈容和端着白玉瓷杯啜饮一口,静待着大堂正中央的人出声。早上他刚从安豫王府出来,就被人“请”到了含烟馆的厢房里。
押一口茶,柳意抬头缓缓将视线挪到沈容和脸上。
自他进来时他就一直低垂着头,状似恭敬的等着他开口,柳意不禁笑笑,捋了捋胡须笑道:“容和呀,这次……老夫能否大业得成,可全就看你了。”
沈容和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垂眸道:“右相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为大人效力,我等自是万死不辞。”
“看来如今那龙祁钰已经对你十分信任,竟会让你夜宿王府。”说这话时,柳意似乎别有意味地看了沈容和一眼。
佯装没有听出他话中深意,沈容和颔首道:“下官时刻不敢忘记右相大人的提拔之恩。”
说这话时,沈容和低着头盯着自己衣衫的下摆,上面用同色的线绣了几支竹子,若不是仔细去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闻言,柳意漫不经心的笑笑,眸子里一片难以探测的高深莫测。“我想你也不会如此不识大局,那龙祁钰的真实身份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到时候,这安豫王府的人……”
说到这里,他的眸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容和,方继续道:“本相本念他有些本事,想要将他纳入麾下,可惜……他既不能助我,唯有斩草除根!”
深邃的眸低掠过一抹浓浓的戾气,让他整张脸显得有些狰狞。
短短一席话,让沈容和背脊一阵僵硬。
柳意这只老狐狸实在有些难缠,连安豫王府中都安插了眼线。自然,昨日里他与龙祁钰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沈容和誓死辅助右相大人!”沈容和深深鞠躬,低下头时眉尖一挑。
“大人,此次对付那安豫王府,难道大人就不怕左相趁机坐收渔翁之利?”身边有官员低声问道。
听得此言,柳意只是笑笑。
另外一名在场的官员叹了口气:“诶?刘大人难道忘了,前些时日那容城元亨被灭门之事。左相为此杀他都来不及,又怎会助他!”
“瞧我这老糊涂,都忘了这一茬。不过……想不到那龙祁钰的身份竟是那人的后人,这倒是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呐。”
几人兀自笑开,沈容和低头坐在原位,手指轻轻摩挲着垂在腰间的玉佩,一遍一遍用手指抚着上面的花纹,若有所思。
待到与柳意一行人散去时已是晌午,沈容和走得很慢,一袭翩翩白衣在含烟馆中极为惹眼。不时有路过的烟花女子抛去挑逗大胆的媚眼,意图留下这风采翩然的白衣公子,可沈容和仿佛没有看到,目不斜视走过。
“哟!”一只手突然拍上沈容和的肩膀,沈容和侧首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魏商?”看着浑身洋溢着不羁的人,沈容和挑了挑眉。
围着他打量了一圈,魏商一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看他:“沈兄,有没有人说过……你很……”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没了声音,沈容和挑眉看向他:“如何?”
魏商有一瞬的惊诧,又很快掩了过去,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大大咧咧地揽住沈容和的肩膀,硬是拽着他往楼上角落那间厢房里走。
“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去看看热闹吧。”
魏商这人向来无赖,反正闲来无事,沈容和也就由着他推着自己往里走。
推开房门,让沈容和意外的是,这里与外面的喧闹艳丽截然不同,一花一木,一桌一椅,摆设得极为清雅绝妙,看得出布置者花了不少心思。
瞥一眼魏商那副得意的模样,沈容和不由得好笑。
想来这里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含烟馆花魁,容月姑娘的住处了。
“魏公子,你来了。”就在沈容和两人刚刚迈进房中,一道清悦泠泠的声音乍然响起。
随着水晶珠帘被掀开,一道袅袅娜娜的曼妙身影由远及近。眉若远山,眸若秋水,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一袭蓝色宽袖窄腰绫罗裙将她的身姿勾勒得恰好,秀而不媚,明艳动人。
她便是容月。
含烟馆的花魁自是长相气质都非同一般女子,不过,沈容和在意的却是那双眼睛,不知怎的,在触及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时,他竟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没料到房中还有其他人,容月的目光在触及沈容和时愣了愣,旋即轻笑一声:“原来还有客人。”
将心底那丝疑虑压下,沈容和冲她略略颔首,淡然笑道:“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那女子微微一怔,又很快恢复如常,迈着款款莲步来到外阁,为沈容和与魏商添上两杯新茶,一举一动,皆是万般风情。
“难怪魏兄近日总在这含烟馆乐不思蜀,原来是有佳人相伴。”扯了扯唇角,沈容和意味深长地笑道。
“噗——”魏商刚喝进嘴里的茶当即作了天女散花,全部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
“你瞧你……”容月嗔怨地睨他一眼,忙拿出袖中的锦帕为他擦拭嘴角的茶渍。
“你、你误会了。”魏商脸上一片绯红,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和容月并不是……”
沈容和忙着打量房中的摆设,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更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瞬间涌现的浓浓黯然。
无趣的咋了咋舌,魏商刻意挑开话题:“不提这个。对了,沈兄,你今早从哪里出来的?”
沈容和睇他一眼,奇怪他为何问这样的问题。
“你腰间的那个玉佩,我似乎在别处见过呐。”
这回轮到沈容和被茶呛到。
斜睨着他,沈容和将茶杯放在桌上,如实说道:“昨夜我和安豫王世子掉进了河里,因为离王府较近,又遇上大雨,就去了王府。”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龙祁钰那小子送你的。”提到龙祁钰,魏商一张俊脸满是郁闷。
沈容和但笑不语,没有否认。
今早起来时才发现他腰间那块玉佩丢了,想来应该是昨夜在河里时掉的,他只提了一句,龙祁钰便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执意送他,他本想拒绝,可一看龙祁钰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干脆就收下了。
玉佩是极好的凤血玉,在正面刻有“浮生明华老,相思不曾闲”两句诗。对于玉佩上的字,龙祁钰只字未提,沈容和也并没有问。
瞅见沈容和那副模样,魏商更觉不爽,哼道:“他无缘无故送你玉佩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斜睨着他,沈容和似笑非笑:“你想说什么?”
魏商顿时语塞。
容月的琴据说是龙城一绝,沈容和本想留下来欣赏后再回去,眉儿却寻了来,说是绿芜中毒了!
跟魏商和容月道别,沈容和正欲回去,却见魏商也跟了过来:“我也去瞧瞧!”说罢冲容月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当下也顾不得他跟来了,沈容和匆忙赶回沈府,管家正在沈府门口急得转来转去,兀自不得安宁,一见沈容和回来立即迎了上去。
“大夫怎么说?”沈容和边往房里走边问。
“大夫说还好发现得及时,否则夫人当真会命丧黄泉了。”管家说这话时,眸光自门外一道红影上掠过。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容和不禁蹙了蹙眉,直视着那人:“三小姐,你怎会在我府上?”
那人可不就是当朝左相,董皇后的亲妹妹,董府三小姐高云!
高云冷哼一声,下巴高高扬起,全然不把沈容和放在眼里。
管家低声道:“公子,今日夫人在外面被人下了毒,是……董小姐发现得及时……”
沈容和睇她一眼:“多谢三小姐出手相助。”
高云冷哼一声,俏脸上满是倨傲,扬眉道:“我才不会助你这小人,我是怕她在我家的茶楼被人投毒死了,会赖在我董府头上!”
“怎么回事?”沈容和皱眉看向负责服侍绿芜的两名丫鬟。
两人从未见过沈容和这般严肃的模样,加上今日吓得不轻,一听到沈容和的话忙不迭跪下:“公子,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透过管家的话沈容和方知,今日绿芜去的茶楼正是董府名下的产业。
“公子,夫人醒来了!”管家欣喜地探头看一眼屋内。
高云挑眉睇着正对她怒目以视的眉儿,晒然笑道:“唉~这老天还真是不长眼,小人作恶偏生也不收了去……”
话未说完,她的身前忽然多了道暗影,抬头望去,是个面容俊逸的年轻公子,对她痞痞一笑:“年纪轻轻心肠却这般不好,看来你那当左相的哥哥真是没好好管教管教你。”
魏商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那语气听在高云耳中却有些冷冽。
警惕地瞪着眼前的陌生人,高云满脸不悦:“你是何人?竟敢对我如此放肆。”
“你不知我是谁,我倒是认识你。”笑眯眯凑近她,魏商笑得有些无赖:“三小姐,没人教过你,请教别人名字前应当用敬语吗!”
那张脸突然凑近,高云慌忙退后两步,怒吼道:“你大胆!”
魏商靠得更近,语气轻薄:“你怎知我大胆,我告诉你,我外号就叫魏大胆。”
“你、你这无赖!”
“彼此彼此,你这男人婆。”
“你竟敢这样叫我,你——”
……
无暇顾及魏商和高云两人,沈容和忙进房间去看绿芜的情况。
好在发现及时,绿芜只是虚弱了些,倒也无性命之忧。不过,想到绿芜竟会被下毒,还是在这朗朗白日里,沈容和的手指缓缓蜷缩成拳。
这人胆子倒是不小,既然他要欺上门,他为何不回敬一番!
转头看向一旁的管家,沈容和沉声道:“让他们尽快查出来到底是谁,想来是闲置得太久,让别人以为我沈府的人都这般好欺负了!”
“我知道了。”管家匆匆退下。
好不容易将那位爱惹是生非的董府三小姐高云送走。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她总算被魏商气走了,临走时一张俏脸气得涨得通红,眼神狠戾得恨不得在他身上刮出几个洞,恨恨留下一句:“无赖,你给我等着!”就拂袖而去。
“你与那三小姐倒是挺对性子的。”沈容和静静看着两人吵完架,高云不欢而散离去,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魏商猛地瑟缩了下脖子,一脸惊悚地瞪着他:“沈容和,你在说什么笑话。”
“我说说而已。”沈容和摊摊双手,无视他就要往屋里走。
“公子公子!世子来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眉儿突然扔过来一句。
沈容和脚步倏地顿住,偏头看向他,还来不及出声就被魏商挡在身后,语气颇为不爽地问:“你说谁来了?”
眉儿冲他皱皱鼻子,撇嘴道:“世子啊!”
随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沈容和回头看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越走越近,不是龙祁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