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一声怒斥,其余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阵掌风袭来,“砰”地一声,龙祁钰的房门猛地关上。
沈容和只觉颈侧一阵劲风扫过,低下头,他的怀里多了一件白色绣云纹衫,正好挡在了他的胸口处。
纤长的手指拎起那件白衣,沈容和疑惑地看向龙祁钰。“世子殿下,你这是……”
眸光不经意扫过对面那人衣襟口下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龙祁钰的脸登时一片滚烫,支支吾吾挤出一句“你、你先换好衣服”,顺便拎着还在呆愣中的眉儿喜儿出去,迅速关紧房门,不让那春光轻易泄露了去。
那模样,倒是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真是疯了!”暗嗤一声,龙祁钰闭了闭眼睛靠在廊柱上。
他莫不是脑子进水了?竟会怀疑沈容和是……是女子!
他若真是女子,又怎会入朝为官,又怎会这样干脆地在众人面前解开衣衫?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怀疑太过荒唐,龙祁钰深深吐出一口闷气,努力将心底那一丝异样的暗涌敛去。
不过……
想到方才沈容和的衣服即将褪去时,盈盈烛火下,那白皙的肌肤宛若莹润光滑的羊脂玉,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世子,你脸怎么这么红?”喜儿疑惑地盯住龙祁钰,看着他甚至连耳根都红了个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听到他的话,龙祁钰脸上有一抹狼狈一闪即逝,冲他低叱道:“说什么胡话!”似是恼羞成怒了。
“殿下,你……你的脸真的很红。”负责打理龙祁钰生活日常的婢女小声说道。
经他们这么一说,龙祁钰这才发现,刚才那些闻声跑来的婢子奴仆们,此刻都还齐齐聚集在庭院中,一听见喜儿和婢女的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定格在他的脸上。
“看什么看?”微微凛神,龙祁钰厉声喝道:“还不赶快去做自己的事情!”
“是!”庭院中的人立刻转头,作鸟兽散。
房中,沈容和垂眸看着龙祁钰丢给他的衣服,动作缓慢地拉开自己的衣襟。
湿透的衣衫被一件一件脱下,每脱下一件,沈容和脸上的表情便冷一分。
衣衫尽褪,沈容和低下头,眸光在紧紧束缚住胸前的白布上一扫即逝,不曾有片刻的停留。
随着他的年龄渐渐增长,他的身体自然也一日一日长开了,为了不让别人会有所怀疑,沈容和从来不敢穿戴任何女子的饰物,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能去看~
大龙朝本就好男风,男子又多偏于阴柔,加上他平日里刻意伪装,所以,即使他模样胜似女子,也不会有什么人质疑他的身份。
可是伪装终归是伪装,也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日,只是不知到了那时,他又是何种归宿……
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沈容和将湿透的衣服扔在地上,不紧不慢换上龙祁钰留下的衣服。
抚了抚袖口的精致玉兰花纹,沈容和讶然挑眉。
这王府的婢女倒是有心了,拿来的衣服竟是恰好,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合适得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整整衣襟,沈容和将眼底的暗涌一一敛去,再抬头,他的唇畔已换上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从容打开门——
今日富贵名利偕,他朝梦醒终成空。
他倒要看看,这结局……到底是否真会终成空!
打开房门时,龙祁钰就在门外候着,身上已换了件金线滚边玄色锦袍,看样子是方才换好的。
眉儿一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去,紧张地抱住他的胳膊:“公子,你没事吧?”
沈容和暗暗拍拍他的背,转头看向一旁长身玉立的龙祁钰,漫声道:“多谢世子殿下。”
龙祁钰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微有窘迫,侧脸对着他扬了扬手。“不必了。”
眉儿喜儿不知为何又闹腾起来,沈容和站在房门前,看着两名长相清秀的小丫鬟迅速收拾好他的试衣服,再将屋子里整理了一番,对着龙祁钰屈膝颔首福了一福,这才弯腰退下。
龙祁钰目光闪烁,不肯直面沈容和,脸上的表情似恼似怨。
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沈容和扬眉笑道:“世子,这衣服我明日会命人送回来。”
皱了皱眉,龙祁钰沉声道:“不必了,这……就当作是我送你的罢。还是说……我送的东西你就这么不想要?”
话说到这里时,深深看了他一眼,沈容和也就不再推辞:“那么……多谢世子美意。”
眼角的余光瞥见和喜儿已经发展到拳打脚踢,正兀自闹腾得欢的眉儿,沈容和不禁蹙眉,呵斥道:“眉儿,不得无礼!”
“公子~”眉儿语气满是嗔怨。
沈容和佯装没看见,转头对龙祁钰说道:“世子,夜深了,在下不便打扰,就告辞了。”
听到他要走,龙祁钰脱口而出:“这就走……”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窘得无地自容。
仿佛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沈容和道了声“告辞”便拎着眉儿回去。
“轰隆——”
只见一道惊雷劈下,龙祁钰一惊,倏地朝已走到院中的沈容和看去。
沈容和一只脚刚迈要迈出庭院,方才还繁星满天的夜空中竟骤然间下起了瓢泼大雨,眉儿忙抱住他胳膊退回到廊下。“哇啊啊!怎么下起大雨了!”
看着檐下不断落下的雨水,眉儿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公子,我们真要这样回去?”
“这……”沈容和正欲出声,就被龙祁钰猛地打断:“下雨了,你……你不如就在王府歇息一夜吧!”
语落,龙祁钰期期艾艾地望着沈容和,生怕他拒绝。
沈容和微微挑高了眉头:“世子,府中可有伞可否借……”
轻咳一声,龙祁钰一脸沉静地开口:“抱歉,沈大人,我王府中没有可用的雨伞。”
“……”沈容和眉头挑得更高。
一旁的喜儿听着觉着不对劲,几步窜到龙祁钰面前,张口就道:“世子,雨伞府里不是多得是……哎哟!”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完,就被龙祁钰极快的一记爆栗打中后脑勺。
喜儿满脸控诉望过去。“世子你……”重色轻书童!
佯装什么也没看见,龙祁钰侧首转向廊下走过来的两名侍女:“还不为沈大人上茶。”
“是。”两名婢子慌忙退下。
“世子!!!”喜儿喷泪,满腔悲愤最后只得默默吞回去。
默然将一切收于眼底,沈容和揉揉胀痛的眉心,蔼然叹道:“如此,便劳烦世子了。”
安豫王这几日并不在府上,府中安静了不少,沈容和坐在房中看着外面屋檐下如注的雨水怔忪出神。
龙祁钰安置好眉儿的住处,回到房中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沈容和独坐桌前发呆,面前那杯茶还未冷,袅袅热气萦绕着在空中划出道道雾圈,遮掩去了沈容和眸底一闪即逝的凌厉。
“世子殿下,奴婢侍奉你就寝。”两名婢女唯唯诺诺的低着头,进入房中准备伺候两人休息。
沈容和看一眼龙祁钰,蹙眉问道:“世子,这……”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龙祁钰眸光左转右转,就是不看沈容和的眼睛,急声道:“没有其他客房了!”
“……”沈容和微眯起眸,漆黑的眼底一片澄明。
在他的注视下,龙祁钰竟有种秘密都被他识破的狼狈,慌忙补充一句:“剩下的是我父王与那些姬妾的房间,我想你也是不方便去的。”
说这话时他偷偷瞥向沈容和,本以为他一定不会答应,出乎龙祁钰的意料,他竟只是温顺地点点头,说:“这样……么……”最后那个字轻得几不可闻,不明意味。
龙祁钰的房间沈容和只来过两次。一次是四年前龙祁钰莫名掉进孟河,他奉沈清和之命带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前来探望;剩下的一次,便是今日。
虽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当真的要与龙祁钰睡在同一张床上时,沈容和依旧是踌躇了好一阵子。
最后,在龙祁钰越来越狐疑的凝视下,沈容和干脆只脱了外衫,就着中衣在龙祁钰身边躺下,全然不理会他满眸探究。
宽大的红木雕床并不窄,龙祁钰略略侧首,眼角的余光便瞥见沈容和姣好的容颜,一时间心头剧跳,慌忙别过脸不再看。
房中的氛围仿佛凝滞了般,一片静谧,耳边听得雨点不断搭打在窗棂屋檐上的滴答声,格外响亮。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中间隔着一段距离,默默不得语。
身边的人是沈容和,龙祁钰浑身僵硬躺在床上,几乎是动都不敢轻易动一下。
久久没有声息,龙祁钰正欲看沈容和是否睡着了,就听到沈容和的声音倏地响起:“世子,你今日几番试探……”似乎偏头睇了一眼他,沈容和继续道:“你想证明什么?”
“我……”龙祁钰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沈容和完全没说错,从庙会上带他回王府开始,虽说是怕他就这样回去着凉了,但其中的确有试探的意味。之后让他换衣服,执意留他在自己房中过夜,都不过是为了试探他!
几次张嘴,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最后,龙祁钰闭了闭眼,哑声道:“对不起……”
沈容和缓缓侧过身子背对着他,让龙祁钰看不清楚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那当然是因为我——”龙祁钰冲口而出,却又在关键的话即将出口时陡然滞住,犹疑着说:“因为我……我把你当做朋友。”
话语刚落,就听到沈容和似乎嗤笑了声,道:“看来你得学学那狐狸,有九条命才行。”
“为何?”龙祁钰下意识地反问。
沈容和依旧背对着他,继续道:“你对朋友都这样什么都可以不顾,那岂不是要死很多次?”
龙祁钰张口结舌地解释:“没有其他人!我只对你……”
话说到这里他便戛然而止,沈容和似乎来了兴趣,问:“哦?只对我什么?”
转头凝着近在咫尺的人,龙祁钰眼中满是挣扎,犹疑许久才黯然道:“沈容和,你明知道……你明明清楚我对你是什么心意……”
“……”沈容和蹙了蹙眉,抿唇不语。
即使早该提醒自己死心,可当真被那人无视了去,龙祁钰的不甘比想象得还要重,执拗地伸手按住他的肩,想要强迫他面对自己。
微凉的手指蓦地覆上龙祁钰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沈容和没有转身,就这么背对着他,沉吟良久,终是开口:“你……容我想想……”
声音似叹非叹,氤氲着不易察觉的怅惘。
心底陡然沁出一股狂喜,龙祁钰立刻反握住他微凉的手,疾声问道:“此话当真?”
他没有立即拒绝他,是否表示,他就还有机会?!
一片沉静中,沈容和轻轻点点头。
龙祁钰还欲说什么,就听他忽地出声:“我困了。”同时,沈容和的手不动声色的抽回。
“好、好!你休息吧。”龙祁钰扯了扯唇角,语无伦次地说道。
穿堂而过的水殿风卷起堂中的轻纱,暖阁内,一盏红烛渐渐燃尽,鲜红的烛泪一滴一滴落在烛台上,在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哀伤。
龙祁钰生怕唐突了沈容和,浑身僵硬睡在里面动也不敢动一下,沈容和侧身背对着他,肩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看来是睡着了。
凝眸瞧着他的背影好半晌,龙祁钰才如梦初醒般一手挥灭了烛光,阖眸睡觉。
他没有看到,沈容和在他拂袖灭了烛光时,双眼蓦地睁开,眸子里一片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