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沈容和再抬头,龙祁钰已经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跟在后面的喜儿冲眉儿投去挑衅的一记眼神,扬高了下巴从沈容和两人前面大步走过去。
眉儿脸色当即黑了下来。
沈容和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街道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逛庙会的人,龙祁钰神色倨傲地走在人群中,身边不时有少女含羞带怯地偷瞄他几眼,粉颊含春眉眼含笑,娇俏动人。
状似不经意的回头,看到凉亭内那人懒散地靠着柱头,手中提着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不知是不是今夜的月光格外迷离,他竟觉得,此时的沈容和浑身萦绕着一种孤高而无奈的苍凉……
当那双眼扫视过来时,龙祁钰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住。
“世子?”见他不再往前走,喜儿疑惑地提醒他。
龙祁钰猛地回头,只看见沈容和依旧站在凉亭口静静看着他这边,两人中间隔着拥挤的人群,遥遥相望。
莫名的,龙祁钰的脚步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
突然,前面一阵人潮涌了过来,鬼使神差般,龙祁钰任由自己被涌动的人群给挤到了路边,退回到方才沈容和所在的凉亭。
“世子殿下。”
沈容和扬眉笑道:“世子殿下也是来逛庙会的?”
想着前几日两人还剑拔弩张,此时沈容和却依旧带着这副什么都发生的淡漠表情笑,龙祁钰便觉胸口有一阵无名火燃烧起来。
闷哼一声,龙祁钰有些负气的嗤道:“难道就只许你来,不许我来了!”
“……”沈容和嘴角的弧度一阵僵硬。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太重,龙祁钰偷偷瞄一眼沈容和,忙补充道:“我……我今夜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所以……”说到最后他几乎有些痛恨自己,他沈容和是谁,他凭什么要对他这般小心翼翼!
沈容和没有动怒,甚至连动摇的痕迹都未曾有过,只随意笑笑:“这样啊……”
再无声息。
“谁许你进来的,这里是我和公子先来的!”眉儿提着那盏还未来得及放入河中的花灯,对着喜儿嗤之以鼻。
喜儿倨傲地哼了声:“这里又没有你的名字,我和世子凭什么不能来。”
就是见不得他那副得瑟的样子,眉儿忍不住想要将花灯狠狠砸到他脸上,眼角的余光触及不远处的青衣书生时,那只举在空中的手又很快缩了回来。
花灯上还留着青衣书生清隽温和的字,眉儿宝贝似的抱紧,自言自语:“不能让你浪费了这花灯。”
眸光扫过他怀里的花灯,喜儿夸张地叫道:“哟哟哟!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姑娘一样抱着花灯,这是女人才玩的东西。”
眉儿脸色更黑。
“臭方喜见,你说什么!”
“我就是说你,娘娘腔!”
劈里啪啦。
稀里哗啦。
两人毫无营养的拳打脚踢,鸡飞狗跳,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沈容和直接装作没看见。
龙祁钰皱皱眉,想了想干脆转过身,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装作不认识那两人。
“恭喜世子。”沉默半晌,沈容和忽地开口。
龙祁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事情是这个月的十五他与琅华的婚事。
“免了。”对于他的道贺,龙祁钰敬谢不敏。
沈容和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世子好像并不太高兴。”
龙祁钰冷峻的表情有龟裂的痕迹,反射性地反驳道:“谁说我不高兴!我、我高兴得很!”
并未在意他明显不善的语气,沈容和促狭地笑笑,道:“好事将近,世子却还是这般愁眉不展,可是有心事?”
心事?哼!可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在心中冷哼一声,龙祁钰嗤笑道:“哪及得上沈大人温香软玉抱满怀。”
知他说的是绿芜,沈容和也不解释,笑得暧昧不明。
龙祁钰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下次遇到这厮,绝对要绕道走,否则他指不定哪天就给他气死了!
夜空中群星闪烁,在河面上倒影成一片星海,各式各样造型精致的花灯漂浮在河面上,不知是哪里传来的丝竹声声萦绕在耳侧,夜色越发迷离。
沈容和提议一同四处走走,龙祁钰略略思忖,默默跟上了他的脚步。
几人在人来人往中缓步而行,龙祁钰不经意回头,猛地怔住。
街道两边挂满了红灯笼,盈盈烛光下,沈容和身上的衣衫也成了旖旎的暗红色。他侧身对着他,从龙祁钰这里看去,恰好能看见他优美的侧脸弧度,一段光洁白皙的脖颈没入暗色衣领中……
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龙祁钰脸颊一阵微热,近乎狼狈地后退几步,让自己远离“祸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是黑夜,其他人看不见他绯红得诡异的脸颊。
沈容和瞅他一眼。
龙祁钰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看什么看?”
“世子,你好像有些发烧啊。”沈容和直起身子,靠近龙祁钰两步。
鼻息间萦绕着他的气息,龙祁钰只觉得浑身的气血瞬间涌上了脑子,踉跄着退后几步。
“你、你不要过来!”那模样,仿佛面前的人是什么可怖的洪水猛兽。
沈容和莫名看着他,倒也依言没有再靠近。
想到自己竟对沈容和抱着其他念头,龙祁钰就气闷不已。“我真是混账!”对谁不好,偏偏是这个没心没肺的佞臣!
沈容和眯眼看他一眼:“人贵有自知之明,不错,不错。”
“……”龙祁钰紧抿着薄唇,出乎意料的没有立即反唇相讥。
接下来的时间,龙祁钰秉承“远离祸害”的想法,与沈容和始终保持着好几步的距离。
沈容和察觉到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往前走,就在龙祁钰以为今夜就这么过去时,一个两鬓花白,留着胡须的算命相士拦住了沈容和。
那相士深深看他一眼:“可有兴趣算一卦?”
说完不等沈容和回答,他已经转身将小桌上的签筒拿起来,随意摇了摇就凑到沈容和面前。
“我不算命。”
沈容和随口应了声,就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那相士却极快地闪到了左边。
沈容和又往右,那相士也往右。
他往左,相士也往左……
如此反复了几次,沈容和站定,抬起眼帘直视着相士:“这位先生,在下并不想卜卦。”
那相士却像是没有听见,将那签筒又凑得近了些。
“公子。”眉儿扯着沈容和的衣袖,小声唤他。
周遭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沈容和无奈,低头看着那装满竹签片的签筒,随手就抽了支。
相士接过那只竹签,对着沈容和微微一笑:“哦?这签可真是难得。”
沈容和并不在意这签的好坏,敷衍道:“那么……这签讲的又是什么。”
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签,相士似乎叹息了一声,道:“这是支上上签,却也是支下下签。”
闻言,沈容和来了兴趣,挑眉问道:“这是何意?”
“这签上写的是:今朝名利富贵偕。”
“这不是很好吗?”眉儿凑过去不解地问。
龙祁钰和喜儿闻言同时看向相士,想要听他的解释。
相士皱了皱眉:“这签还有下半句……”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沈容和,他继续道:“他朝梦醒却成空!”
今朝名利富贵偕,他朝梦醒却成空!
龙祁钰疑惑地蹙眉,不解其意。
沈容和神色依旧,握着花灯的手却紧了紧。
那相士仿佛没有看到,将那签插回签筒中,将那小桌上的东西几下便收好。
收拾好东西,相士施施然起身,边走边一脸慎重地说道:“你好自为之罢,莫要让自己断送了后路。”
经过龙祁钰身边时,那相士连连摇头,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笑。
“这位公子,我看你因堂发黑,双目无神,近日内必有牢狱之灾……”
“去去去!”不等那相士说完,喜儿冲他摆摆手。“我家公子怎会有牢狱之灾,尽胡说八道!”
“就是!我家公子才不会什么终成空,你个小老头,修得胡言乱语!”
相士看一眼两人,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我看你两倒是面相十分相配,有夫妻相。”
眉儿和喜儿同时黑了脸。
沉默半晌,两人同时转过身,背对背吐。
“呕——”
“我可不是断袖!虽然他是个娘娘腔,可他也不是姑娘家啊!”抹去嘴角的口水,喜儿指着眉儿嚷嚷。
眉儿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直接炸毛,狠瞪着喜儿:“方喜见,你竟敢嫌弃我?”
沈容和默默扶额。
眉儿,你的重点似乎不对吧。
“小老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拿浆糊封住你的嘴!”眉儿气哼哼地瞪着那算命的相士。
“我说的可是实话……”那小老头才刚动一步,眉儿立即上前挡在沈容和面前,目露防备地盯住他。
相士一愣,随即笑道:“罢了,你们不信我老头的话就罢了,不过……”微眯着眸,他的视线自龙祁钰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沈容和身上。
高深莫测的笑笑,相士收好东西转身施施然离开,边走还边唱着:
“机关算尽太聪明,步步为营险中求。今朝名利富贵偕,他朝梦醒却成空!……”
沈容和拧眉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公子,你千万别听那老头儿的胡言乱语!”见沈容和依旧盯着那相士离开的方向,眉儿抱住他的胳膊。
沈容和大梦初醒般转过头,眼底有一瞬的恍惚,喃喃道:“或许……”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太小,眉儿并没有挺清楚。
龙祁钰看了看那相士离去的方向,再看看沈容和,眉头拧起。
这时,涌动的人群再度朝这边涌了过来,沈容和被眉儿拉着退到河边。
抬头望去,原来是数十名舞龙舞狮的队伍从路中央经过,街上的行人便纷纷挤到了路边。
“公子,我们还要放花灯吗?”眉儿不舍地盯着手中那盏花灯,指指背后放满了花灯的河面。
“你去吧。”沈容和勾了勾唇,冲他摆摆手。
“公子你真的不去?”
沈容和拍拍他的头顶,摇摇头笑道:“我不去了,你快些去,我在这边等你。”
眉儿看看手中那盏花灯,再看看沈容和,转了转眼珠:“公子,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转身就朝那边的河堤边跑去。
“娘娘腔!”喜儿歪着嘴哼弄哼弄,被眉儿直接无视掉。
一阵夜风拂过上空,卷起了满地的落红,手背上一片沁凉,沈容和低头看着那朵被风吹落的桃花,微微眯起了眼眸:“好花堪折直须折……”
龙祁钰睇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辨别清楚他说了什么,就被密集的人群给挤得连连后退。
沈容和伸出手,那朵桃花很快就被风卷走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他怅然一叹:“莫待无花空折枝,莫待无花……”空折枝。
被人潮逼得连续后退,沈容和一时没有注意身后是河,脚下一脚踩空——
“沈容和,小心!”一旁的龙祁钰忙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带入怀中。
沈容和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唇无意中扫过他的脸颊,龙祁钰的脸唰地连耳根也红了个遍……
“你——”
一瞬间,龙祁钰心头一片紊乱,不敢置信地盯着被他半抱半搂住的沈容和。揽住他腰间的手急促地收回,却忘了此时前者正搂住他的脖子……
“噗通!”
在喜儿的惊呼声中,龙祁钰和沈容和一同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