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么了?”
见沈容和伫立在桥上迟迟没有动作,眉儿歪过头。
语落,沈容和眼底似有片刻的恍惚掠过,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
敛去眸中的情绪,沈容和摇摇头:“没事。”
眉儿也不多想,百无聊赖地趴在桥栏杆上打量着四周,恹恹地喊道:“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沈容和上前两步,眸光似专著地凝着平静无波的河面,又似眼中放空一切什么都没有看。“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去。”
元亨昨日被满门抄斩,当时左相董元卿正好不在朝中,而董皇后又因为有身孕整日里恹恹昏睡,所以大概不知道这件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容和几乎可以预见,当左相得知这件事后朝廷里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所以,他们必须尽快赶回龙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起来,那个元亨真是可恶,竟然妄想要秦公子当他的男宠!”突然想起这件事,眉儿义愤填膺地皱皱鼻子。
沈容和抚着栏杆的手一顿。
“你觉得元亨该死?”睇一眼眉儿,沈容和忽地问道。
眉儿撇撇嘴,睁大双眼反问道:“他这么侮辱秦公子,而且他还这么可恶去盗救济灾民的银子,难道不该死吗。”
那双宛如琉璃的眸子里一片澄澈,看不出丝毫杂质,沈容和不由得一怔。
对于元亨的死他早有预料,元亨注定活不过,只不过,没想到秦观会这样毫不留情,将元府二十四口人全部逼到死路!
思及此处,沈容和暗暗一惊。
或许在南风馆时,秦观虽对元亨起了杀心,可到底还是顾念大局没有下手。大抵是昨日里在茶肆里的事情,彻底激怒了他,才会让他这般不折手段,一夜间让元亨丧命。
暗叹口气,沈容和蜷缩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倒是护着他。”
“本来就是这样。”眉儿吐了吐舌。
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结,沈容和沿着石阶走下桥,瞥他一眼:“你这样想他,是你还未认清他。”
“认清?”眉儿眨了眨眼睛。
沈容和晒然笑了笑,看样子并不打算多作解释。
对于秦观,沈容和甚至有一丝惊惧。
自四年前秦观进入禁卫营,平日里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在沈容和身边打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慵懒怠倦的调子,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也正是他这模样,让沈容和差点忘了他的本性。
若不是昨日元亨被灭门一事,恐怕沈容和现在都未真正的正视他。
“等你真的看清楚他了,说不定……”沈容和话锋顿了顿,继续道:“说不定那时你连接近他都不敢。”
“怎么会?”眉儿一脸不敢苟同。
沈容和但笑不语,悠然转身走下石桥。
“咦?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说说嘛。”眉儿在身后不依不饶的追问。
沈容和权当作没有听见。
翌日一早,沈容和等人便打点行装返回龙城。
不过,到底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待到沈容和与龙祁钰回去时,左相已经回朝,对元府灭门之案大为震怒,两日里连续承上十四封奏折要皇上重审此案,董皇后更是在寝宫内闭门不出,绝食要挟,一时间,朝堂暗潮汹涌。
“祁钰,柳爱卿,你们说……这次元亨的事情该如何作罢?”御书房内,皇上头疼地将桌案上的一摞奏折推开,揉着眉心连连叹息。
沈容和默然凝眉。
左相这次比他想象的闹得还要大,看样子若不将元亨之事解决,他决不会罢休。
“皇上,元亨此人罪大恶极,左相分明是存心刁难。”右相柳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胡须。“世子这次斩杀元亨,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不知是不是沈容和的错觉,柳意说这话时分明有意朝他瞥了一眼。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沈容和面向皇上,微微凛神,方颔首道:“皇上,柳大人说的极是,元亨私吞饷银之事证据确凿,斩杀他本就无可厚非。”
眉头皱得更紧,皇上沉沉叹道:“这些朕都知道,可是皇后他……”
他未再说下去,但谁都能听出他的意思。
如今董皇后有孕在身,加上皇上本就对她倍加宠爱,若是她不情愿,恐怕他们这次很难脱得了干系。
柳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容和,注意力落在一直都抿唇不语的龙祁钰身上:“世子,不知你有何想法。”
沈容和与皇上同时看向龙祁钰,他却好似浑然不觉,默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待到沈容和从御书房出来,已是临近晌午。
冬末初春,万物复苏,御花园内姹紫嫣红,百花齐绽,触目即是一片勃然生机。
此时丝毫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沈容和与柳意一前一后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静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随手折了一支盛放的桃花,柳意深深嗅一口,话却是对着沈容和说的:“沈大人,你可知……这桃花再过几日便要谢了。”
沈容和心下一沉。
缓了缓,沈容和方道:“下官如今知道了。”
柳意意味深长地笑笑,随意将那花扔在路上,走过时似毫无察觉般狠狠踩了上去,那支原本娇艳绽放的桃花瞬时零落了一地。
“本相还有事情就先回去了,沈大人请自便吧。”说完,柳意没有再停留,径自离去。
沈容和站在原地,眸光死死凝在那支被踩过的桃花上。
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龙祁钰走进御花园时,就看到沈容和垂首站在一簇盛开的花朵前驻足不前,双眸中一片沉静,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你站在这里作甚。”
耳畔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容和抬起头,发现龙祁钰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盯着他。
直直对上他的眸子,沈容和不假思索,突然冒出一句:“左相这次绝不会轻易罢手,你可有想好对策?”
大抵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句,龙祁钰愣了愣,旋即应道:“并无。”
沈容和眸光一滞。
薄唇微勾,龙祁钰继续道:“若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连做梦都该笑醒了。”
闻得此言,沈容和只低笑一声:“怎会,这次元亨被诛杀一事我也有参与,我只会想尽办法帮世子你,又岂会幸灾乐祸。”话虽如此,他的眼中却是一片漫不经心。
龙祁钰的眼神顿时一片森冷,自嘲地笑笑:“是我太大意,才会顺着你们的手,帮你们下了一招好棋。”
“哦?”沈容和也不打断他,静待下文。
“从我去容城开始一切便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容城外被人莫名劫走,又随你的意去了南风馆,顺利让元亨上钩。”说到这里,龙祁钰紧紧盯着沈容和。
“你费尽心思让我一同参与,不过是借我的手除掉元亨,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沈容和,你这一招棋下得可真是高。”
对于他的话,沈容和不置可否的笑笑:“世子,你是否忘了,借你的手除掉元亨的是秦观,又怎会是我?”
龙祁钰冷笑一声:“到底是谁你心中有数。沈容和,若你认为让我陷入两难境地,再来解救我脱困,便会让我对你言听计从,与那右相狼狈为奸,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对于龙祁钰的话,不承认,却也未否认。
的确,如他所说,去容城本就是一个局,右相要想获得龙祁钰的帮助顺利夺朝篡位,第一件事便是要让龙祁钰和左相董元卿再无联手的可能!
皱了皱眉,沈容和张嘴欲说什么,却被龙祁钰快速打断。
“我宁死也不会与你一同做那乱臣贼子,你们最好死了这条心。”
欲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生生滞住,沈容和默默咽了回去。
“当今的局势,世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良久,沈容和似是而非的吐出这句话。
龙祁钰眼底尽是漠然,讥讽道:“你当真是为柳意那只老狐狸卖命,助纣为虐。”
“哦?”沈容和淡淡一笑,深深看他一眼:“那么世子你是不肯相助右相了?”
龙祁钰恼怒地瞪向他:“佞臣!”
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沈容和懒懒笑了笑。“多谢夸奖。”
“你——”
“我不止要做佞臣,我还要做那一手遮天的佞臣。”眼角的余光瞥向龙祁钰,沈容和挑衅地勾起一边唇角。“若是这样,你又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