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未央。
南风馆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还未进入楼内就听到里面一片欢歌笑语,丝竹声声,好不热闹。
元亨摇晃着脑袋,一路慢悠悠走进去。楼中的奴仆早已识得他,一见元亨进来赶紧弯着腰引他上楼,上面早已备好了厢房等着他。
“大人今夜可是照旧?”前面的奴仆引他进入二楼靠角落的一间厢房,沉悦的嗓音宛如流水泠泠。
元亨脚步一顿。
这南风馆他来得比自己府中还要勤快,此前都是熟悉的人领他上去,倒是未听过这声音。
朝那人看了一眼,元亨很快就又收回视线。
黝黑的皮肤,眉目低垂,加上一身粗布麻衣,当真是毫无出众之处,与他的声音相比,着实叫人心生遗憾。
“新来的?之前怎的没见过你。”任凭那奴仆在前替自己开门,元亨随口问道。
那奴仆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大人有所不知,以前一直服侍大人的正是奴才的堂兄弟,这阵子他家里有事情就先回乡了,奴才这才有机会服侍大人。”
“嗯。”元亨不甚在意,随口应了声便不再作答。
“大人,今夜依旧让青岚与碧雪来伺候?”那奴仆始终低眉顺眼,不曾抬眸。
元亨也没将这点放在心上,朝他摆摆手:“找两个新人来吧。”
“大人,昨日里咱们楼里来了位清倌,不但容色一流,才艺更是出众,可谓是极品,不知大人……”
元亨向来嗜美如命,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兴趣,挑高了眉:“哦?你说的这人……当真如此出色?”
奴仆谄媚地笑笑:“奴才哪敢欺瞒大人您呐。”
闻言,元亨抚了抚胡须,似有所犹疑。
见状,那名奴仆立刻上前,继续道:“大人,这是咱们刘总管特意留下的,说是让大人先瞧瞧才能让其他人看。”
“刘总管倒是知我心,那名今夜就叫他吧。”元亨大笑,冲奴仆问道:“那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奴仆似是笑了笑,低声道:“回大人,他叫古月。”
负责领路的奴仆出去有一阵子了,元亨一人在房中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欲出去看看,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响起两声敲门声。
“吅叩。”
整了整衣袖,元亨一清嗓音,方道:“进来吧。”
只听一声轻响过后,房门应声而开。
“大人,我是古月。”那声音不卑不亢,低沉却不粗哑,好似环佩相击,泠泠而鸣,霎是好听。
元亨抬头看向门口,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人一身耀眼的红衣。
目光徐徐上移,是那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垂下肩头的黑发。继续往上,看到的是一张至美的脸,凤眸长眉,薄唇微抿,五官精致得仿若经过精雕细琢,不禁令人感慨造物主的偏心。
薄唇微勾,那红衣人低低一笑,竟似那流风回雪,流光溢彩,明华耀了满室满堂。
元亨登时呆愣在原地。
南风馆里的人个个非凡品,他见过的美人也多不胜数,可从未有一个似如今这人,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轻而易举夺去了所有光彩。
直到那红衣黑发的人轻咳一声,元亨才回过神来,心中大喜,暗道总算他平日里待那刘总管不薄,竟将这么个极品留给了他。
“古月……”唇齿间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元亨笑眯眯拍拍身旁的位置,“快快坐下。”
古月微微一笑,就这么缓步而来,丝毫没有其他人见到元亨时的卑微。
对此,元亨也不恼,反而更觉此人难得。
施施然落座,古月看着元亨手忙脚乱递过来的酒,微笑着接过。“多谢大人。”
元亨呆滞地望着那人的容颜,连手中的酒洒了满手也未注意。
隐约间似乎听到一声低笑,古月唇角的微笑有一瞬的僵硬,饶有深意的冲某处看了一眼。
“若是被秦太傅见到这般模样,不知他会气成什么样子。”房间最角落的横梁上,那名满脸黝黑的奴仆坐在上面,勾唇扯出一抹戏谑的笑。
一旁跟着的黑衣男子看了看他,再看下面那红衣人,唇角微微上扬。
缓了缓,那奴仆继续道:“能看到秦三公子这般狼狈的模样,这趟南风馆之行也算是值了。”
眼看底下的元亨无意识的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旁边的黑衣人赶紧扶住他的肩,让他往里面坐一点。
“你小声点。”
沈容和晒然笑笑,继续趴在横梁上观看下面的表演。
横梁上的,就是伪装过的沈容和与龙祁钰。至于楼下的红衣人古月……
自然就是秦观。
容城璃河决堤,造成水患,众多百姓流离失所,而当地的知州领了一笔又一笔的赈灾银,却未见灾情好转,沈容和他们这一次来容城,便是为解决这件事。
昨夜里,秦观提出让沈容和伪装南风馆的小倌去引诱元亨,从他口中套出真相,沈容和自然不肯同意,结果他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见龙祁钰脸色一沉,道:“不可!”
秦观微怔,旋即冲沈容和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笑。
知他脑子里绝对没有什么好想法,沈容和心有不悦,眸光一转,扬眉道:“其实秦大人这法子甚好。”
秦观意外的“哦”了声。
龙祁钰脸色更加难看,冷笑着讽道:“那么沈大人是愿意去诱那元亨了?”
沈容和也不计较,继续道:“我和世子来容城是皇上的命令,众所周知。若我们两人就这么出现在大庭广众下,必定会有人认出来,到时候恐怕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秦观眸子微眯。
勾了勾唇,沈容和微笑道:“至于秦大人就不同了。他此番来容城并没有什么人知道,若是他出面,也不用担心被人识破。再者,秦大人这幅模样,不用任何妆扮便能引得其他人俯首拜倒,何愁不能迷倒那个元亨。”
此言一出,龙祁钰的脸色方才好转,若有所思地看向秦观:“的确是这样。”
沈容和笑容加深:“如此……秦大人,此次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了。”
这件事就此敲定。
秦观作为诱惑元亨的诱饵,沈容和与龙祁钰暗中相助。
所以,也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底下,那元亨早已被秦观迷得七荤八素,加上秦观刻意诱导,将那酒一杯一杯给他灌下去,整个人更是昏昏沉沉,不知东南西北了。
酒喝多了,人的警惕心也就渐渐松了。秦观看向对面满脸红晕的元亨,心中微动,微笑道:“听闻近日里帝都来了几位大官,大人都不用去接待吗?”
美色当前,元亨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打着酒嗝笑道:“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边说着边借着酒胆抚摸上秦观的手。
秦观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不变,低声问道:“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边摩挲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元亨笑道:“那些个帝都来的官员无非就是些酒肉庸官,我只要在事情办得差不多的时候,再用美酒美人送过去,他们自然不会怪我现在冷落了他们。”
“大人果真是聪明。”秦观起身为元亨的斟酒,同时不动声色摆脱元亨的抚摸。“来,这杯我敬大人。”
元亨看也不看,直接仰头喝下。
看他眼光越发恍惚,秦观继续问:“大人,我来的时候刘总管告诉我,大人与朝中的一位高官有关系,所以万万不可开罪大人。”
触及眼前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元亨一双眼睛眯起,伸手揽住他的腰。
秦观抚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横梁上,沈容和忍笑忍得肩膀直抖,导致龙祁钰频频回顾,生怕他不小心暴露了两人的行踪。
见秦观似乎有要反抗的心思,元亨冲他笑笑,道:“刘总管说得没错,所以古月,你可要好好伺候我。”
“那是自然。”秦观微笑,眼底一片危险。
“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位高官?”忍住在自己腰间作祟的那只手,秦观刻意诱导他。
掌中就是绝色美人,元亨自是心猿意马,听见秦观的话几乎是想也未想就应道:“这朝中能够独霸朝政的只有当今左相。”
左右看看,元亨冲他神秘兮兮的笑道:“不怕告诉你,当今的董皇后就是我的侄女,左相便是我侄子。”
秦观心中了然,难怪容城水患之事能够多次领取大笔赈灾款项,可之后却一直无人探查。
“水患一事,听闻皇上前后拨了三十万银子,大人如今可是春风得意呐。”
元亨脑子里早已想着待会儿与他颠鸾倒凤的情景,哪里还有理智,不在意的笑笑:“古月啊,这里面的名堂你可就不懂了吧。容城水患领的三十万赈灾款,现在虽然在我手里,可最后我一定是分文不剩,即使有,那也是残羹剩饭,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大人就不怕被人发现,会引来杀身之祸?”
“账薄……嗝……一直都在我身上,恐怕也没人有会想到。”说到这里,元亨不耐的皱皱眉,猴急道:“别说这些事情了,古月,不如我们……”
他的话音未遁,就见一脸微笑的古月忽然变了脸色,紧接着脖子一阵疼痛,他便失去了意识。
“秦大人,你出手是不是也忒快了点。”被龙祁钰带着跳下横梁,沈容和挑眉看着被秦观一掌打晕的元亨。
厌恶的拂开腰间的手,秦观转头看向沈容和,眉头一挑:“沈大人看戏看得可满足了?”
沈容和莞尔一笑:“还不是秦大人入戏三分,表演得太精彩。”
秦观轻哼一声。
沈容和笑容愈深。
两人在一旁眉来眼去,旁若无人,龙祁钰低低咳嗽两声找回存在感。
俯身在元亨身上摸索一阵子,龙祁钰果真找到一本账薄,打开一看,里面记录的便是那三十万两银子的详细情况。
“这里还有一封信,写的是左相董元卿和元亨关于那些赈灾饷银的事情。”沈容和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你何时得来的。”龙祁钰抬眸看他一眼,接过那信大略看了一遍。
“他进来的时候我就拿到了。”沈容和莞尔。
“……”龙祁钰沉默着看了他一眼,不语。
秦观几下便将身上的红衣脱去,换上一袭白衣,看着倒在地上的元亨,顿觉心头一阵强烈的不适,忙挪开视线。
暗暗疑惑他到底从哪里找来的白衣,沈容和转头看向龙祁钰:“如此一来,也不怕这元亨不肯开仓拿银子赈灾了。”此次容城之行,可说是基本无恙了。
龙祁钰点点头,在触及晕倒在地上的元亨时眸光一沉,“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这人……”顿了顿,龙祁钰继续道:“此人留不得,可……”
沈容和了然颔首。
留不得,可如今……也杀不得。
“也罢,此时还未到时候。今日我们就先回去,明日再到元亨府上拜访。”略一沉吟,龙祁钰说道。
沈容和点点头。“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翌日一早,龙祁钰等人便到知州府上拜访,那小厮依然不肯放他们进去,沈容和含笑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观,道:“你进去通报,说是古月来了。”
秦观持着扇子的手僵了僵,褐眸中掠过一丝异色。
沈容和以拳头掩唇,轻咳两声。
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样,那小厮狐疑地看着几人,最终留下一句:“稍等。”便匆匆进去了。
不过片刻,小厮又回来了,这次身后还跟着那个元亨。
“你、你……”一眼就看见站在最后面那个一身白衣的秦观,元亨气得胡须乱抖,对着门口的侍卫吼道:“来人,快将他们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