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面具和帽子蹲下来,捧起身下一浪又一浪浮动的浅水,抹到自己干燥油腻、汗渍淋漓的脸上,尽管水质脏污、血腥,却是他灵魂里最熟悉、已习惯的感受,这让他有种错觉,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还在渔村的池塘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用污水洗脸,一个人闻着散不尽的鱼腥味,一个人望着永远无法触及的星空徒生悲叹……
“滚滚大海都是水……渔网捞尽大鱼儿……今天收成转头空……老夫依旧在……明天接着捞……”
欧阳玉爵突然看见手里摇荡的水面,凭着月光倒映着不远处渐渐靠近的渔船,他慌忙地戴起帽子,再准备戴面具时,因为听见了来自船上久违的歌声而久久愣住不动,因为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唱……
“嗯……”灯光即刻照亮了船上孤独的人影,是个蓑笠翁,在船上埋头捣鼓自个儿的事,丝毫没有发现欧阳玉爵的存在,直到他稍稍抬起头,光线照出一张牛鼻子老道似的脸庞,欧阳玉爵才看清,那人果然是他的老爹——于镇唐。
原来于镇唐没有死,一直过着类似隐居的生活,虽然容颜已老,身子骨却依然硬朗、生活能够自理,欧阳玉爵感到甚是欣慰。
很快在一旁靠岸的于镇唐,踏下船来转过身背对着欧阳玉爵,自顾自地处理船上的物件,嘴里仍悠然自得地哼唧着,显然依旧没有看见他,他便走近到于镇唐身后唤声道:“老爹!”
于镇唐闻声惊讶地回头,差点没吓掉了魂:“唔……哎呀,你谁啊?吓死我了!”他大喘着气,抚抚胸抱怨道,突然觉得面前这黑衣人好像在哪见过,“诶,等等!你不是那个什么‘呕羊欲绝’吗……”说着就双手袭来,死死抓住欧阳玉爵的衣领不放,“好你个贼偷的,偷到我家来了,贪官的钱偷不着,就过来欺压百姓是吧,老子跟你拼了——”
“老爹,别动手!是我啊!我是于网生——”欧阳玉爵慌忙解释道。
“于!网!生……”于镇唐刚扬起的手因为这个名字而痴呆了半天,他这才仔细打量着欧阳玉爵的脸惊悟道,“……好你个臭小子!一二十年不见,变化大啊!正经名堂不搞,做起响当当的贼偷来了!走!抓你去见‘官’——”
正在于镇唐和欧阳玉爵缠绕之际,港口上方的巷子里传来了一群人紧急的脚步声……
沈琳达虽然不常在沿海的地段执行公务,但对于从小在春熙市长大的她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深深刻进她脑子里,尤其是沿海,在欧阳玉爵滑翔到这片地区时,她心里就清楚得很,今日一仗远远没有结束,她带领自己的小组,不多时就追寻到了欧阳玉爵的踪迹,最后到了这个隐秘的小港,果不其然看见了欧阳玉爵藏身在此,竟然还和一个老渔民缠绕、搏斗起来!
“欧阳玉爵——你再逃我们就开枪了——”这招恐吓显然不管用,早在一群人好不容易赶下来还没来得及瞄准,欧阳玉爵就又消失不见了。
沈琳达赶忙去扶起趴在一边的于镇唐问怀:“老伯,您受伤了吗?他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为什么要袭击你?”
“你们是警察吧!唉,别管我,我没事!他往那个方向逃走了,再不追就来不及了!”于镇唐催促着一群人去追赶欧阳玉爵,一个人又留在空荡的小港里时,这才感觉到了很多年都没有感觉到的孤独,他暗自伤怀,刚相聚的儿子,还没好好说几句问候的话,就这样又不见了,他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一上来就一顿臭骂。
当他准备进屋时,欧阳玉爵又出现在他身边,令他欣喜起来:“老爹……你为什么要抓住我不放?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因为偶然间遇见你很激动,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进来吧,外面风大,别着凉了。”于镇唐改变了态度,露出了慈父的一面,把欧阳玉爵请进了灯后的屋子,那是一间比从前的木屋要整洁得多的住处,看来于镇唐这些年改变不少,他给欧阳玉爵端来毛巾和一盆干净的热水,欧阳玉爵很欣然地擦起脸来。
看着擦脸的欧阳玉爵,于镇唐的眼眶里像装满了两瓢水,波光粼粼:“老实说,刚见到你的那一阵子,我觉得你就是为了杀我而来的,但是看到你那双依然没有改变、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就知道你还是那样把恨埋在心里。我这个人一辈子没成家,也不懂教育小孩,自从那次看瓶子的事,逃亡到这个城市,见了世面才渐渐懂得些事儿,你小的时候,我只知道毒打你,只管自己的生意,从来没有关注过你的感受,老爹很对不起你,就连刚才也是一样,你从我身边离开的那一刻,我怕我这把快入土的老骨头再也看不见你了,现在至少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吧!于网生,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老爹,快别这么说!”欧阳玉爵百感交集,把于镇唐一双冰冷、盖着厚厚一层老茧的双手拉进温暖的水里泡着,望着这样坦然的老爹,他亦是开怀亦是伤心,“我早已不恨你了,因为我知道过去的事虽然让我们彼此很难堪,但你的初衷却是想我能够习得你的水性,有个能挣钱的技术养活自己,况且我的命是你在塘里捡来的,你该如何对我,我都不应埋怨。”
于镇唐瞬间满面褶皱地苦笑道:“哈哈,是命运让我们爷俩儿再见面的吧,我逃亡之后,因为内疚一直在找你的下落,也报过案,可惜十七年来一直没有着落,好在老天怜悯我们爷俩儿,终于让我们双双完好无损地相聚了……但还是可惜呀,那个乾隆花瓶已经完璧归赵,我的罪免了,而你却又因为盗窃开始逃亡了……跟我说说,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干了什么?为什么要偷盗?”
“……我……”
欧阳玉爵支支吾吾,一时间无从诉说清楚,而正在这个节点,屋子响起了叩门声:“老伯,您在吗?睡了吗?”
于镇唐一听是警方的声音,赶快轻声催促着欧阳玉爵从窗户逃走:“快走,是警察盘问来了!从窗户走,要么找个地方躲些时辰,要么就回去,以后再叙!”
于镇唐再去开门,果然是沈琳达带领的一群人又回来了,她彬彬有礼道:“对不起老伯,打搅了,我们没能找到欧阳玉爵,于是想趁这次外出行动,顺道来向您调查一下欧阳玉爵刚刚和您缠绕的情况。”
“……哦,唉……实话跟你们说吧,他是我儿子,不是亲生的,是我在农村捡来的弃婴,跟我姓,叫‘于网生’,他从小就和我相依为命……”于镇唐边说,沈琳达边认真地记载,“他7岁那年和我闹别扭离家出走,之后17年没见面,今天回来以后,我想抓着他去警察局自首,他就又跟我反目起来。倘若你们哪天再碰见他,千万别对他开枪,他这个人虽然不知怎的干起偷盗,但心地还是善良的,不会想到伤害你们的。”
欧阳玉爵戴好面具帽子,却没有离开,觉得警方的声音很是耳熟,便偷偷伏在屋顶上,倾听屋内的谈话,却不小心碰掉了屋顶上的一片碎瓦。
坐在屋内的沈琳达突然听见屋顶上传来响声,便警惕起来:“什么声音?”
于镇唐猜欧阳玉爵又躲在屋顶上了,便大声谎称道:“哎呀,那是我家的小花猫,又把它忘在屋外了,这会儿冻得不舒服呢——”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外面传来两声猫叫,热心的沈琳达便回道:“老伯,我帮你把它抱下来吧。”瞬间让于镇唐脸绿咯。
沈琳达一股脑跃上屋顶,没见着猫,却被一个突然袭来的影子从身后抓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居然还袭胸!
“对……对不起……”欧阳玉爵不好意思地挪动抓错的位置,小声对沈琳达道歉。
沈琳达闻着这熟悉的气息,胸脯又被抓,不敢想象自己居然会再度与欧阳玉爵亲密接触,面部瞬间烧成了西红柿,半晌忘记了反抗和喊叫。
欧阳玉爵很惊讶沈琳达居然不穿内衣,手抓上她那单薄的衣襟,就非常明显地知道一清二楚——沈琳达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这年头虽然整容技术强大,但还没几个整过之后能有这样自然的手感……咳咳!欧阳玉爵总算松了口气,幸好沈琳达不是男人,要不然对他之前满怀期待地跟踪那么久,绝对是个五雷轰顶的打击。
“沈队长,你不是说你是男人吗?我在大厦上曾经告诉过你,如果你骗我,会有不好的后果的,但今日之战已经划下帷幕,我只希望你在这里不要出声,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否则,以我的能力,你能想到的事,我都会办得到!”虽然这不是欧阳玉爵想要说的,但是这也是唯一能让沈琳达就范、自己顺利逃离的方法。
欧阳玉爵走后,想着已经跟沈琳达有过三次近距离接触了,倘若今后以常人的姿态不小心和她碰面岂不是会被发现端倪?所以这次回去后,他必须改改发型,不再把香囊带在身上,还有说话的语气和行为举止都必须与扮侠盗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沈队,猫呢?”
“没找到……回去吧,记录已做足够,今天就勘察到这儿。”
沈琳达懊恼地带着队伍回去,这次行动失败对于她来说是小,而跟欧阳玉爵的两次“和睦的对峙”,却是她有史以来遭遇的两次最巨大的打击:第一次在大厦,欧阳玉爵把她十几年磨砺出的嫉恶如仇、对罪恶毫不留情的态度软化到不愿开枪;第二次在屋顶,因为被欧阳玉爵袭胸,就羞到使不出力反抗,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他逃掉。她真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也许她的骨子里仍然蕴藏着娇柔的女性向本格,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男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