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爵——阿爵——快醒醒!喂——”
“……蓝琦儿?”欧阳玉爵睁睁眼,身上的弟子服尤为让他惊讶,再看到身边叫醒他的蓝琦儿年幼模样、怪石嶙峋的周遭,不由地语出:“又是这里?”
又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一幕,似乎在每一次无根萍花开的季节里,他都会做这样相同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冒险去水银湖捞无根萍时被人发现,因而在门中的思过崖面壁,然后蓝琦儿就会因为这件事躲过门口守卫的视线,擅自来到这里找他,事实上这些梦都是重演他12岁时真实的记忆,是过度思念的产物。犹记得在这个梦亦回忆里,那一次蓝琦儿为了感谢欧阳玉爵为她找无根萍闯入思过崖,是欧阳玉爵唯一一次和她单独待在一块,所以那一刻显得尤其珍贵,让欧阳玉爵一生都忘不了。
“什么呀,你这段时间,有哪天不是在这里度过的?还‘又是这里?’,敢情在睡梦里去了不少地儿才回来的?跟我说说见闻。”蓝琦儿双手掐腰,命令般的眼光盯着欧阳玉爵等待答案,这样的清纯无邪、俏皮可爱,同前几次梦一样的逼真,让欧阳玉爵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在他穿越了七次以后见到的人,还是不是原版的那一个。
“……呵呵,没有,睡蒙了瞎扯的话,躲避看守的人很艰难吧?”欧阳玉爵尴尬地笑道,才发觉这一次梦有着很明显的不同:他有了‘知道自己曾经梦到过这个梦’的潜意识,那么或许这个梦并不是梦,而是另一个幻境,带着这样的一种思考,当他看到久违的蓝琦儿时才没有激发心中那压抑已久的心声而哭出眼泪。
“可不是呢?费了很大的劲呢……”蓝琦儿右手指戳着脸颊,略显出疲态,仿佛又将自己置身在刚刚那惊险的状态之中,她丰富的表情总是跟着话题变化,这也是欧阳玉爵乐于欣赏她的原因。
“嗯,因为身上香囊的香味很浓不好掩盖吧。”欧阳玉爵随口一问,他对这多次重复的剧情早已烂熟于心。
“咦?你怎么知道的?”蓝琦儿瞪大了眼,万般惊讶地左瞧右看,如同认错了人一样。
欧阳玉爵看蓝琦儿太过入神而说漏了嘴,窘态百出:“呃……嗯……那个,师父……平日有跟我说过关于她会制作香囊的事,所以……我料定你……来找我,身上必定带了用无根萍制作的香囊。”
“是吗?你这木瓜脑袋何时变得这么精了?”蓝琦儿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工艺精湛的香囊递给欧阳玉爵,“我身上确实带了,从前到后都是娘亲手做工的。”
欧阳玉爵犹疑了一下,自己的隐遁功夫又不好,如果接过这个香囊,从这里逃出去找竞技场的话便更是难上加难,更难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蓝琦儿的给予,即使他知道眼前这个如假包换的蓝琦儿是虚幻的:“多亏了师父的调教呗。”
欧阳玉爵接了香囊在手中,面上轻微地苦笑,面对幻境,他的争取只是徒劳,他现在唯一能做好的,就是认真对待眼前的这个故人。
“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跟着蓝琦儿来到光秃的崖边,每一次都是这么自然地对坐着,伴着香囊不时散发出的清香,看一眼七星城浩瀚壮观的风景,再看看蓝琦儿细腻清秀的眉目,就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事物了,“娘这次没有骂我,也没有扔掉这些无根萍,因为她好像从这些花身上找到了一种和我们这些地下人一样的品质,并被它深深地吸引了,七星城几乎是没有一株植物的,只有那些漂泊在水银湖上如针尖般大小的无根萍,娘说,无根萍在地上世界里,就算在其它水生植物占尽优势的环境之下,它仍能在其它水生植物的叶片之间,或浮叶上面的水滴里的狭小空间里生活着,甚至其它种类浮萍之间的缝隙它也不会错过。善于利用剩余空间而在夹缝中求生存,是它的一大长处,这是因为它们要的不多,所以它们能够很坚强地生存繁衍下去,它就像我们玄机门门徒一样,顽强地生存在世界每一个被世人忽视的角落里,从不强取豪夺、甘愿默默地奉献……虽然无根萍的花朵小到几乎看不见,但我毕竟实现了看到花的愿望,急着来这里,就是想特地感谢你为我所做的,我很高兴,还得到了用它制作的这种香囊,你既已知道它的功效,就好好把它带在身上,我无以为报,唯有这一番好意来叮咛阿爵哥。”
“……这么客气干什么?你我母亲结拜金兰,我们之间好歹也算是兄妹,兄长为妹妹所做的都是应该的。”如果可以的话,欧阳玉爵还想做点别的,比如……可是,这毕竟是再美好不过的记忆,他不愿随意改变。
“平时我的态度老实说有些疯癫,从来也没有把你当过兄长看待,你介意过吗?”那一天的蓝琦儿比平时都要温柔得多,两个人的心此时是挨得最近的,如果那会儿,欧阳玉爵也可以推心置腹的话,往后的事会不会改变呢?这让他在谈话上,有了一些新的改变。
“怎么会介意,我知道那是你的性格,并没有恶意,而且我也很欣赏你这个性格,希望以后也能让我们这样相处下去。”每一次都是那样八九不离十地和她对话,只有这一次不同,欧阳玉爵的感情是主动的且有预见的,他没理由不自主地交流。
“呵呵……你来玄机门有5年了吧?”蓝琦儿笑得很灿烂,那是一种满足的笑,而对于让她满足的欧阳玉爵来说,却是由衷地心痛,因为最终也是他终结了她的这个笑貌。
“嗯。”欧阳玉爵认真地回应,他不再打岔,打算在谈话差不多结束时,再稍微加点料。
“老实说,玄机门在教育弟子方面还是略微有些封建的,当然,也因为太多的同门一出生就是在这世外之地而且无法出去,多少有一些无知和清高,我还记得在你刚来到玄机门时,我打心眼儿对你的印象就特别的不好,因为长期被一些偏激的师兄们影响了,以为外面世界的一切人和事都是坏的,都是需要由我们玄机门来净化的,所以当有一个外人闯入时,可想而知,他会经受我门人多少的围攻、排挤?现在终于明白,掌门为什么要把你安排在我娘门下了,对于她痛失姐姐而言,你就是她弥补心痛的一块宝,她会用百转崖来庇护你。当然崖上还有我这个捣蛋鬼,在你进来的这5年里,从来没有人可以比你更温柔、体贴,乐于助人、坦诚相待,是你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也彻底改变了我对外面世界无知的想法,这一点让我更加的要感谢你。”
欧阳玉爵听到这感觉心在隐隐作痛,被愧对的人夸奖,无疑是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蓝琦儿,你长大了……或许,当你再大一点的时候,你就会看清,我并不值得让你去感谢。”
“为什么?”
“……不为什么,蓝琦儿……我想问你一些奇怪一点的问题,你会尽可能回答我并说真话吗?”
“都是兄妹了,还有什么可瞒人的?”
“……现在在我面前对坐的你,是真正的蓝琦儿吗?”这个问题问得简直有些幼稚和可笑,但对于心理防线已经被顷刻摧毁的欧阳玉爵来说,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也会是种缓解。
“当然是真的了,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萧可然那个混蛋扮的?放一百个心,他纵使有一千个胆装成掌门的模样,也不敢有一丝一毫冒充我的想法!”
“如果我……”欧阳玉爵坐近了些,不自觉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蓝琦儿的双肩,那种隔着衣裳的体温和轻柔太过逼真,已经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如果我告诉你……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杀害了你,你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什么?”蓝琦儿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言行和举止惊讶到了。
欧阳玉爵当然明白会是这样的无法诉说,于是换了个口吻:“如果有一天,我杀害了你,你一定会恨我吧?”
“阿爵哥,我不懂你的话,你对我那么好,怎么会杀害我?”蓝琦儿仍不明白。
“不,不好,一点也不好,差极,差劲透顶了……”欧阳玉爵松下手,去遮挡已经不自觉流出的眼泪。
看见他哭了,蓝琦儿连忙拿出手帕:“……你为什么哭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欧阳玉爵飞快擦干泪,挡下了蓝琦儿伸来的手帕:“……蓝琦儿,你喜欢萧可然吗?”
“……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坏蛋。”面对这个问题,蓝琦儿的目光显得有些扭捏。
欧阳玉爵并不认为蓝琦儿这次说了真话,他反倒因为看清了蓝琦儿的神情而释然地笑了笑:“我不用你帮我什么,只求你答应我两件事:一,从今往后,不要相信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因为那都有可能会害你;二,如果以后萧可然说他喜欢你,你千万不要拒绝,因为他才是真正爱护你的人。”
“……这……”蓝琦儿不知该说什么。
“欧阳玉爵——汝等在此作甚——”
身后突入的责问声,在欧阳玉爵还没来得及诧异时,他就被一阵强有力的压迫按倒在地,这般特有的疼痛感觉,一试便知是七星城内执法者用的钝器。
“呃啊——”欧阳玉爵惨叫一声,双臂已经被两个思过崖的强壮看守踩倒在地,颈脖也被两把钝器夹住无法动弹,“蓝琦儿,快跑——”
“玉爵哥!”蓝琦儿被这看守的神速和凶狠所惊愣,正准备壮着胆子上前帮欧阳玉爵解围,就感觉背后一阵暖流涌上了身。
欧阳玉爵吃力地抬起头看蓝琦儿,可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得出不了声:展三通变化的那头怪兽竟现身在蓝琦儿身后,用爪子从她的后背嵌入又抽出,蓝琦儿的表情从那一刻开始便凝固,身子缓缓前倾,鲜血不断喷涌出来晕花了背景……
在这悲极、怪诞、荒谬的一幕中,那些看守居然还在欧阳玉爵身上振振有词道:“玄机门门规第一千二百条条款第四项明确规定:‘凡在门派思过崖忏悔者,不得与外界产生任何形式的联系,违者视情况程度严惩’。欧阳玉爵,你在思过期间,勾结外界人员擅自闯入思过崖,罪上加罪,已构成重大威胁,按律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展三通抓起地上血淋淋的蓝琦儿的一只脚,拖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浓稠的血道在地上深刻划出,欧阳玉爵无法抵挡住所有这一幕给他带来的痛楚和压迫,开始发疯似的怒吼咆哮:“……胡扯——胡扯——啊……蓝琦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可是我就是个灾星,每一次都让你那样蒙受灾难……我发誓,你再恨我也好,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去见你,但是你放心,只要我欧阳玉爵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威胁你的东西!喝啊——”他奋力挣开了看守们的束缚,毫不犹豫地施剑斩杀,向着那以为可以安然剥夺他一切的展三通追杀去,“展三通,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