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运……未亨……”
夜风吹得紧,铃儿响遍村,芦苇听风起,人儿听铃眠。时值深秋的渔村凌晨,不知是谁、不知在哪,突然伴着清脆的金铃绵绵细语。飒沓的夜风有序地拂动芦苇,隐约拨见一户鱼塘上波光嶙峋,浑浊的月儿在塘水之中翻腾碎裂,给万籁俱寂的村里带来了类似晨的生机……景色仍是一片暗沉,这诡异的声响,目前也只有那常隐遁在暮色中,早起捞昏鱼的于镇唐能侧耳倾听,只可惜他一时兴起,不断地哼出小曲,早全然忽略了还有人在他那口塘岸的深处,与他一唱一和:“……白发渔樵……小塘上……惯看虫鸣……鸟叫……一次次撒网喜入塘,古今都少鱼都捞光……捞光……”
“阿爵,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嗯,是那边远处池塘上的老伯在唱临江仙吧。”
“谁说这个了,不是的!你再听!”
“哎呀!痛!痛!小玉,我再仔细听就是了……干嘛这么暴力,我手里还抱着孩子呢……”
渔民们的木屋灌溉在色如黑土的鱼鳞堆上,偶有一连串水花溅走这漆黑的物质,两个披挂奇异斗篷的男女倚在村中黄土堆上的白杨之后,神色匆忙地盯着包括这里的所有异相,也许是那漫天的鱼腥味惹得他们躁动不安,但男人怀中襁褓的婴儿却置若罔闻地摆着憨态大睡。
阿爵定了定神,抹抹碎裂不堪的夜视眼镜,英俊的面庞上繁复点缀着不知名的矿物粉末,在老去的月光之下依旧五彩纷呈,好不烂漫,一旁的小玉愁着眉头,尽管面相俏丽,此时却怎得也比不了一个认真起来的男人。
小玉不敢打扰,一直就提心吊胆地望着他心爱的男人阿爵的脸,看着他粗壮的手臂稳稳地抱着他们的孩子,孩子安然打呼,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步步逼近,这样强大的父亲没有道理会让他的孩子无法脱离险境,而阿爵过了很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你这是干什么?”阿爵突然转过身,伸手把孩子递给小玉,小玉莫名起来,那双夜视镜太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如同针叶的薄嘴唇在散发着孤独的光芒,“我不懂,仅是看看敌情,就要把孩子交给我管?”
“对不起……我……暂时不能跟你一起走了,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必须先走一步……”
“不!不行!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你别傻了!我们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我们的孩子不能,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道上最厉害的欧阳千爵吗?知道你的人有谁不闻风丧胆?却来了一群挂着铃铛疯言疯语的黑武士,你就挡不住了……”小玉不顾着性子含泪懊丧起来。
阿爵强忍着顿时在眼眶中汹涌的泪泉,摇摇头,把孩子按在小玉的胸口,将他们母子一齐抱住:“听我的话,这不是显勇斗狠的时候,这是为了我们全家的幸福所作的决定。”
小玉被阿爵热烈的呼吸沁进心脾,一下子软了起来,嚎啕不止:“呜呜……那我们在老地方见,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
阿爵来不及点头,周遭便突然狂风大作,他们身前的白杨树被吹弯了枝干,顿时像被拉紧的大弓,随时准备剑拔弩张。两个人震惊地依偎着站起身来,一大团漆黑如麻的迷雾遮遍了目及的一切。
“前方……二人……藏匿……”
叮呤作响的铃铛在这一刻不断细密、紧凑,共鸣声如同划破长空的鹰啸在嘶吼,完全盖住了那一句又一句苍白到彻骨的二字冷语,但小玉和阿爵像被冰冻了一般,只有两双瞳孔还能散出表达恐惧的神色。
黑色的雾霭渐渐散淡,天上的月亮也变得皎洁起来,一只只高挑的黑色长靴从雾气中纷至沓来,为首的一只率先登出,月光蹊跷地直射在这人身上,只见他全身具是清一色无纹路的碳黑软铠布甲戎装,黑色披风绵长萧瑟,头上戴着没有丝毫轮廓的六边菱形拱面头盔,腰间缠挂一口黑铁唐刀,其余人随后排列几行呈现,竟与这为首之人无异的威风凛凛、煞气逼人!一阵凌冽的寒气,从他们身上铠甲倒映出的月光中一齐凶猛地散发出来!
小玉惊恐地抱着孩子狂奔远去,不时回头看着阿爵渐渐隐没在夜色下形影相吊的背脊,一串串泪花不断地朝向他飘洒,却越来越远……
阿爵顾不了送别,自腰间拔出一双消音微冲,细密地向面前这些鬼影般的古代武士们射击,弹壳肆意飘洒出枪膛,弹头凶猛尖锐地穿梭,可怕的是,直到阿爵空弹,所有的黑武士没有一人闪躲,仅是用拔刀,便斩下了所有射来的子弹!
“凡人的枪械对我们没用的。”为首的黑武士看着阿爵惊异的表情,冷冷说道,“欧阳千爵,你和你的妻子祁玉暗杀无面教主未遂,又偷盗玄机门和无面教的地宫地图,已经严重威胁了黑道稳固的秩序,按照伊甸律,当诛灭全家。”
“哼!你们伊甸黑武士真会说笑,躲在暗处还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我来告诉你吧,在黑道中,唯一的秩序、唯一的律法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阿爵向黑武士抛投枪身,抽出腰带上柔韧的细刃迎面刺去。
“这一条我们也有。”为首的黑武士拔刀,挥舞着月色,在裂成四瓣的枪身和阿爵颈间一闪而过,阿爵觉得身体忽然间好冷,动作变得好迟缓,想快却不能快,只有眼中的世界飞快地遁入黑暗……
小玉跌跌撞撞地跑到塘边,才看到这塘大如湖泊,凭借着月光也望不到边际,只看见南北两端山连成山,那塘中的老伯依然在哼唧着打捞,若是求他帮忙带到东岸,必定能争取不少时间,她因而连忙唤声:“船家——老伯——快,快来……快救救我们母子俩——”那老伯听罢连忙划到岸边,轻瞄了小玉和她怀里的孩子一眼,小玉惊魂未定地再三强调:“老伯,快救救我们母子俩,我们被人追杀!快带我过到塘对岸,谢谢您了!”
那老伯听罢便拉着她上了船重驶向塘中心,不仅不慰问,反倒悠闲地唱起歌来:“滚滚鱼塘东逝水……小网儿掏尽大鱼儿……”
游离了半天,小玉坐在船上望着南岸寂静无异,心里变得舒坦了些:“老伯,您别唱了,怕会引来那些神经似的歹人,再说您这鱼塘再怎么翻滚,也流不到东海。”
“并非它流不到东海,只是你看不到罢。”这老伯说着就停了船,继而转头望向小玉,那斗笠下的面庞一片漆黑,“呵,我这歌唱的比那塘中的老伯如何?”
“什么?”
小玉完全不明白这老伯的意思,老伯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幽深的塘面上,小玉望过去,震惊地发现这江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条渔船!多出一个和这老伯装束相同的渔民!
“那你……是谁?”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小玉心底油然而生,她准备冒险跳入塘中,谁知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这老伯手中翻出水面,小玉霎那便身首异处。
“我便是你口中那‘神经似的歹人’。”这老伯摘下斗笠和蓑衣,赫然展现出伊甸黑武士英武的容姿,他手上哪里是船桨,分明是一把长柄斧钺,“祁玉,你连好歹都分不清,你说你是不是该死?”黑武士望着小玉孤零的尸身,才看向塘面上一圈一圈消失的波纹,她怀里的孩子竟掉进了塘中,念及这毛孩子必死无疑,黑武士便离去了……
“嘿!奇了怪了,使了这么多年的黑灯瞎火捕鱼法,再配上我这特制的‘天网’,按理说,少说也能捕上十几尾后劲不足的大鱼,怎么今天一条都没捞到?不对啊,这塘面只有我一个人,难道有谁比我眼神好,比我起得更早,早在这里大干了一场……”于镇唐垂头丧气地拉着已经抛下去无数遍的渔网,突然觉得这网比前几次沉了些,他急忙快速拉起来,以为捞到了大鱼,捉出来抱在怀中定睛一看,可吓得他哆嗦不止!
“这……这……这这……”于镇唐傻了眼,怀里竟是襁褓中的人类婴儿,他急忙用手凑过去检查这婴儿的呼吸,帮他挤出喝进去的塘水,他竟不哭也不闹,“嘿……你这娃儿有意思,还长了反骨……命可真大,究竟是怎么掉进这塘中的呢?”于镇唐以为是谁家狠心刚丢进塘的,抬起头扫视着这浩瀚的山野沿岸,却依旧是凝结成一幅画般的凄清。
“晨时……曲终……人散……”
夜风不曾快,铃儿不存在,芦苇太阳晒,人儿幻中爱。伴着隐约可辨的铃音和细语,除了那个不知名的男婴,一切都在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大地时戛然终止,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