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风当然知道是武清风干的了,因为欧阳玉爵在他来玄机门之前曾告诉他,北派玄机门的幕后领导人就是武清风,除了他,没人敢和无名这么对着干:“昨夜黑衣人把我当成吕泗,扛在肩上飞奔,我很明显感受到他有些倾斜的肩胛骨和那因为疼痛而不止喘息声,为了减轻肩膀的负担,他的背包和弓箭只系于腰际。你以笔为兵,并非只是雅兴,更出于一种无奈,整个七星城只有你早年因为洞窟坠石,肩膀受重伤而落下如此残疾,黑衣人很可能就是你,我是没有证据,因为证据就在你身上,要是晚些来找你,这唯一的证据弄不好也没了。”
武清风紧张地看着自己衣襟下一条受伤的手臂,已经无话可说,但是他不明白,为何薛风此时也沉默着,不派人捉拿他?这时薛风也感觉慎得慌,他看见自己面前宣纸下的案板已经被墨色渗得发黑,武清风能有如此深厚的笔法,他若喊人将武清风拿下,自己必然先人头落地,无论如何都没得选,这时,武清风忽然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法令大人的‘风速’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人前一阵旋风,让人欲罢不能,背后一丝阴风,让人防不胜防,鄙人已领教颇多,愿为大人题字,聊表敬仰之情,您看这样写如何?”他说罢另用纸奋笔起草“两袖清风秀儒雅”一行字,写完立即将纸翻面,在原位置写上“一丝唇齿惹娇艳”,如此两行字便重叠得看不清。
薛风几乎只在一瞬间看清这两句话,但已记在心头,看着武清风写完对着他露出了一丝浅显的笑意,回想这两句话并没有实际的意义,觉得武清风定是在比拟什么,突然会意到话的意思大概是说:“我们两个人在这儿写字,说话会引起宿卫注意。”他便拱手请道:“先生的书法酣畅浑厚,笔势活泼,有如飞鸟走兽的写意画一般鸾飘凤泊、鸾翔凤翥,在下看了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望先生能再多做示范!”
武清风继续书写,薛风也执起笔前呼后应作对联,二人如此你来我往地暗中交流,武清风大概吐露出无名虚伪的一面和他背地里的所作所为,谈到自己率领的北派玄机门残余势力一直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推翻无名,在最近与一批同道中人联结互信,时机已近成熟,为了制造战争先机,才想出这命案的点子来动摇无名稳固的政权;薛风也模糊地说明自己其实是来探查邪教实力的卧底,着实希望得到像武清风这样有真知灼见的地下人的帮助。他们缔交友谊,当薛风问起七星城处在何处时,武清风劝导他暂时不要妄动,说无名花了费了很多心机抓他来这儿,破案后也不会轻易放走他,以他现在的处境,即使知道身在哪里也毫无助益,待不久后战争胜利、一切解放之时,他自然会得到自由,当务之急,则是要他帮武清风找替罪之羊揶揄无名和刑部,那样一来,北派的动作就会更快更有效了。
之后的几日里,薛风和武清风一同谋划,暗中利诱陷害了那些与嫪决有关系的说书人,很快刑部便把矛头指向说书人职业,困惑门派多时的案子在怨声载道中自此告结。当薛风看着大批说书人被装进棺材打入地狱之时,他心想,这还是他刑侦生涯里第一次故意放纵罪恶、歪曲事实,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但他清楚,在这之后的战争中,要如何解救沈琳达才是他真正需要担心和焦虑的……
半个月后。
原始、苍茫、古老而神奇的神农架,是一片像汪洋波涛的绿色屋脊,作为大巴山东延余脉,向东西方向延伸成多级陆地,独占一方的铁杉、翔天林间的兽禽、古朴神秘的民风都身在这个全世界唯一保存完好的亚热带森林生态系统当中,任何古老、特有且珍稀的传说,都有可能曾经被它孕育,演化成真迹至今封存于此。
在它的西南边陲和大巴山的东麓之间,有独特的冰川地貌和高山草甸的绝妙景观,整齐对称出九个湖,那便是素有“高山盆地”和“天然草场”美称的大九湖,因其深藏丰富的湿地蕨类植物和众多珍稀动物,具有极大的科考价值,而被建立起受国家保护的大九湖国家湿地公园。
“串鱼儿”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就在这风光旖旎、气候宜人、传说遗址众多的地方,迎合它的深远静谧,一成不变、专诚守一地自给自足,安定美满、和谐宁静,吸引了附近恩施少数民族自治州的一批土家族人,来此深耕细作、融会交流。正值午时,镇上路最宽人最多的街道,突然打破多数的沉闷,响起了划破天际的喧天锣鼓、齐鸣鞭炮,谁都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街上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热闹。
“哇……你看那婚车队,太气派了——”
“是谁家置办的?我们镇上可没有哪户这么奢侈。”
“你们没听说吗?今日可是咱们镇长新婚迎亲的日子,迎娶他的二婚夫人,只有他才有这财力啊。”
突入的名牌轿车的队列之中,还夹杂着装饰别致的花车和游行人群,场面盛况空前。人们在道路两旁让开路,观赏这穿梭过往、连绵不绝的喜庆,在许多与之交相呼应,装点红色的镶边筒裙和对襟短衫之间,欧阳玉爵贴着粗糙的大胡子,如同屠猪卖酒、看门护院的莽夫,仔仔细细却又像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镇上有许多等价交换的交易市场,以方便来往镇上的商人和原住民之间购置彼此的需求,欧阳玉爵一行就佯装成代购山货的客商,按照薛风的思路寻机调查这里任何有关邪教总舵的蛛丝马迹,来此地已两个星期有余,其间暗访过许多人家许多遗址,穿入林区,到过大九湖盆地周围低洼部位的落水洞探险,地表水和地下水中都曾游历,然而一一皆无进展。欧阳玉爵看着眼前的稠人广众、热闹纷繁,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感到异常孤独,他不知道沈琳达现在怎么样了,邪教的人会如何待她,更不知道要怎样救到她或者如何阻止邪教,也担心被掳走的薛风此时在干着什么、是否在受难的种种情况,心中不免有太多的废然而返、太多太多的急躁难安,他真不知道坚持在这里搜寻下去是否正确,倘若放弃,又不知道该另寻何处……这时,一个皮肤黝黑、蓬头跣足的少年在他面前的游行队伍中停了下来,只短暂地映入他的眼帘,就飞快而零乱地挤着他人向前奔去并且从身上掉下来一张纸条,恍惚之间,他还看到了这个少年带着满脸的苦闷和泪水,望着已离去的前方车队在嘈杂声里喊了几声妈妈,他回过神,捡起少年遗落的纸条追了上去。
欧阳玉爵很快跟上,还能在少年悸动的背后依稀听到他的啜泣声,想把纸条还给他:“小孩,这是你……”
谁知欧阳玉爵刚刚碰到那少年的肩膀,就被他暴躁地推开手:“别烦我——”然后他就以更快的速度尾随车队奔去,欧阳玉爵愣愣地看着少年离去背影,感觉到他似乎与这场婚典有什么矛盾急需解决,再望着自己手中纸条,将之打开来看,见到里面只写了“今天在黑水池见面,有重要事务”几个字,觉得这简讯对少年来说应该已心里有数,只不过黑水池这地方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出于好奇,他询问了一下周边居民和栗莎,竟然都不知道,在网络上和地图上查找也无果,他不禁觉得“黑水池”也许并不是地名,而是另一个地名的代称,或者只是一个暗号罢了,尽管这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信息,他穷尽的心思反倒认为值得询查,毕竟在这片广袤的山林里,任何一次见识都可能为接近邪教制造机会。果然善飞能舞世人敬,生意场上一些受他帮助的合作伙伴为他指了一条明路,说在附近镇子土家族生态宾馆和贩售旅游纪念品的街上,有一家叫“大酒壶”的精品店,店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土家族人,做过巫师、赌徒,见多识广,对什么都很有了解,找他一定有用。
于是欧阳玉爵当即启程赶往邻镇,那里沟壑纵横、溪水如流、山多地少,错层而附崖的井院式干栏土家建筑就在附近雾气缭绕的山上层层叠摞,他跋涉着井院窑洞,在龛子之间游转盘旋。走到山坡上许多为旅客准备的栖居之巢,看到了一些历来闻名遐迩的吊脚楼,它们形成群落,背倚山崖,面向溪流,瓦顶翼角飞扬,在悬挑处设栏杆檐廊,亭亭玉立,显得十分空透轻灵、文静雅致,在那当中,他看到了大酒壶精品店的招牌。走着崎岖的山路寻到店门口时,突然窜出一个花脸彩旦的小丑,跳着大神质问他道:“你是猴子搬来的救兵吗——”
“……我想我是这里的客人。”欧阳玉爵答道。
“一派胡言!看你这毛脸雷公嘴的模样就不像好人,休动!待俺来查你个干干净净,看你是何方妖孽!”
那小丑一向欧阳玉爵伸手,店内就走出来一个打扮朴素的老伯一把将他轰走,并对欧阳玉爵予以致歉:“抱歉让你受惊了,别理他,他唯一让人尊敬的就是别人永远也说不过他。”老伯随即把欧阳玉爵领进店,“有什么需要?我这里的饰品、特产、小玩意儿应有尽有,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看着店内琳琅满目而又怪异的装饰品,欧阳玉爵开门见山道:“我是来向您打听事情的。”
“哦?”老伯坐在一张方桌边,请欧阳玉爵坐到他对面,“看来你是位特殊的客人,说吧,有什么想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