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妻长乐亭主
如果单从嵇康个人的风度与才情上来说,嫁给嵇康是件幸运的事。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单辟一章“容止”,讲那个时代的人的仪容举止,嵇康这位美男子的身高气质,刘义庆自然不会放过。他说“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这还不算,刘义庆还借山涛之口,又猛夸了嵇康一番。山涛说:“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也就是嵇康喝醉了倒在地上的样子也很迷人,就像即将崩倒的玉山一样,真是帅得一塌糊涂。
山涛的话,还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嵇康的皮肤白,所谓“玉山之将崩”。
嵇康天赋过人,史书上说他是“学不师授,博览无不该通”,基本是自学成才,写得一手好文章,精于音律,吹笛弹琴,无所不通。
这样一位美男子,身高约在一米八○以上,皮肤白皙,身材挺拔,再加上其才情横溢,应该是不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吧?
那么,谁能嫁给嵇康呢?
要说起来,这个女人名头也不小,其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曹操,其父是曹操之子曹林,她本人就是长乐亭主(一说,长乐亭主是曹操的重孙)。
嵇康早年丧父,家境贫困,由其舅舅帮助抚养成人。
如果按照婚姻的门第观念,嵇康与长乐亭主联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依嵇康的性格,他即使再落魄,也不大可能主动去攀高枝
长乐亭主既然嫁给了嵇康,说明嵇康的个人魅力起了很大的作用。说不定,长亭公主早就非常仰慕嵇康,才缠着她的父母去提亲的。因为这层关系,嵇康“迁郎中,拜中散大夫”,正式成为曹氏宗室中的一员,有点女婿倒插门的意思。
但嵇康从来不想当官,更不想借高枝炫耀什么。司马氏掌权建立晋朝之后,他就带着妻儿老小一起到山林隐居,打铁去了。
嵇康打铁既是谋生的手段,也是一种爱好,他酷爱养生之道,打铁可以锻炼身体,而且他喜欢在炎夏的柳荫下打铁,柳树周围还挖了一道环形的水槽,水在里面周而复始的流淌,这样给铁淬起水来,就很方便。
胸肌发达的嵇康,赤裸上身,目光炯炯,一手握钳,一手握锤,然后飞锤起伏,火星飞溅。这样一副力与美交织的男人打铁图,是足以让女人留连。那时候,也是“竹林七贤”的向秀,在为嵇康打下手,帮他拉风箱。拉风箱的为什么不是长乐亭主呢?一来,向秀太喜欢嵇康,根本不给长乐亭主这个机会,二来,拉风箱也是需要力气的,曾是金枝玉叶的长乐亭主,那一双纤纤素手,也未必拉得动风箱。
但长乐亭主肯定做了许多幕后工作,给嵇康和向秀做饭、送茶,顺便再偷偷地瞟一眼丈夫既雄浑又优雅的背影。
有人推测长乐亭主与嵇康的夫妻感情不怎么样,因为嵇康被司马昭杀死那年,嵇绍才10岁,是靠长乐亭主抚养成人的,嵇绍后来成了司马氏的忠臣,为晋惠帝司马衷挡了一箭,而司马衷的祖父司马昭正是嵇绍的杀父仇人。
言外之意,是长乐亭主没有将儿子培养好,没有给他上好“思想政治课”,以致于让嵇绍糊里糊涂为仇人的孙子送了命。
这种推测,未免过于武断,也冤枉了长乐亭主。想当年,嵇康为什么不和司马政权合作啊?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因为长乐亭主。他做了长乐亭主家的女婿,就算是半个曹氏家族的人了。
如果和长乐亭主结婚非嵇康所愿,他和长乐亭主感情不和,那么司马氏夺了曹氏的政权,他嵇康正好与长乐亭主分道扬镳,投靠司马氏了。
所以,嵇康和长乐亭主应该是夫妻同心的。至于后来,他们的儿子嵇绍为救司马衷而死,并不是长乐亭主所能预料和掌控的。
好友山涛曾让嵇康去为司马氏效力,嵇康大动肝火,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将山涛大骂一顿,弄得天下人都知道他与山涛绝了交。可是,临到嵇康上刑场,临别时,留给儿子的话,竟然是:有山涛在,你就不会孤苦无依了,就好像父亲还在你身边一样!
给儿子的话,其实是给长乐亭主的话。在长乐亭主眼中,山涛就是儿子嵇绍的义父。史上并没有记载,山涛是怎样在经济上接济长乐亭主与嵇绍这一对寡母孤儿的,倒是说嵇绍“事母孝谨”, 嵇绍对长乐亭主的孝顺,稍稍弥补了她失去丈夫的悲伤。等嵇绍三十岁后,山涛果然把嵇绍推荐到朝庭去做官。当时执政的皇帝是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司马炎也很欣赏嵇绍,让他做了秘书丞。
这时候的长乐亭主心情复杂,自己的儿子要到仇人的儿子手下去做官,为仇人的儿子去奔走效劳,她能阻止吗?“现在皇帝的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儿啊,你不能去当官!”她能对儿子这样说吗?
回想丈夫嵇康临死前对儿子说的话,在认可山涛的同时,其实,也是对儿子的期冀:不要像你爸这样,以后山涛要推荐你做官,你就做吧!
是为了节操与理想,甘受贫困,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还是向现实妥协,珍惜羽翼,求得现世安稳获得利益?这是一个一直折磨历朝历代的士大夫的两难问题。所以,在忠诚与背叛之间,在抵抗与顺应之间,长乐亭主显然处于艰难选择之中,然而天下没有哪一个母亲,不希望儿子能获得现世的安稳利益。长乐亭主也不例外,望着儿子嵇绍出门的背影,她惟有一声叹息。她有什么要叮嘱的呢?最多也就是注意身体添衣减衣之类的吧?
后来,司马炎的儿子司马衷当了皇帝,河间王与成都王起兵反叛,京城告急,晋惠帝司马衷亲自带兵与成都王交战,吃了败仗,随驾晋惠帝的官员们四散奔逃,各自保命,只有嵇绍仗剑护卫在晋惠帝身边,做晋惠帝的“人体盾牌”,敌箭如蝗从四面八方射向他,他的血喷洒在晋惠帝的衣服上。
动乱平定之后,侍从看到晋惠帝的衣服沾了很多血迹,准备拿去洗掉,晋惠帝无限感伤地说:“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掉……”都说晋惠帝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白痴皇帝,然而就凭这句话,我觉得晋惠帝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傻。
长乐亭主得到嵇绍牺牲的消息后,她肯定会想起,多少年前,自己的丈夫被司马昭砍了脑袋,而多少年后,自己的儿子为救仇人的孙子送了性命。她会认为儿子死得不值吗?如果她是了解儿子的,一定不会这么想,儿子并不是为某一个人尽忠,他用生命所捍卫的只是一种秩序,弑君篡位这种颠覆秩序的行为,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就像他的父亲嵇康当年不满司马氏篡夺曹氏政权一样。仅从这一点来说,嵇绍还是遗传了嵇康的一些精神内核。
山涛妻韩氏
在“竹林七贤”中,山涛年纪最大,官也当得最大。
山涛推荐嵇康去当官,嵇康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在信中说山涛让他做官,就是让他拿上屠刀,沾一身腥臊气,说山涛如果不是和他有深仇大恨,是不会来逼他去做官的。
嵇康写这封信,除了公开地与山涛划清界限之外,还意在表明,山涛是一个居心叵测之人。不管这封信是嵇康为了保护山涛使的“障眼法”,还是他对当时社会借题发挥沉痛控诉,写这封信的结果是,山涛大大地出名了。
当然,这封信给山涛带来的负面效应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人们很容易将山涛与嵇康对比:嵇康最大的乐趣就是守在陋巷之中,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多有骨气!而山涛为了升斗之禄,汲于官场名利,蝇营狗苟,又是何等悲哀!
这就大大误解了山涛,山涛其实是个好男人。
山涛很小的时候,父亲山曜就去世了。《晋书》载:“涛早孤,居贫,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所以,山涛出仕,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责任感,他没有嵇康打铁的手艺,他要养家糊口,就得去当官。当官可以使衣食无忧,打铁可以换来三餐的柴米油盐,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官和打铁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山涛的妻子姓韩,和山涛的感情一直非常好。山涛做官之前,家徒四壁。但韩氏从来没有怨言,她默默地帮助山涛分担生活的重负,很多本该由男人去做的粗活重活都由她去做。
所以,有一天,山涛看着劳累的韩氏,怜惜对她说:“娘子啊,现在的饥寒你暂且忍一忍,我日后定当位列三公,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娘子你是否做得来夫人哩!”
所谓“三公”,是指太尉、司徒、司空三位共同负责军事政务的最高长官。山涛的话语温暖而俏皮,这样一位既有远大志向又有生活情趣的男人,不由得韩氏不爱。
韩氏的爱很有点爱屋及乌的味道,对于丈夫交往的朋友,她也十分感兴趣。
《世说新语·贤媛》里记载,山涛和嵇康、阮籍一见面,就情投意合,好得像一个人。韩氏觉得山涛和这两位的交往超出了寻常的友谊之情,于是问他怎么回事,山涛就说:“眼下能做我的朋友的,就只有这么两位了!”
这句话更激起韩氏的好奇心。她对丈夫说:“从前僖负羁的妻子也曾亲自观察过狐偃、赵衰,我也想看看他们,可以吗?”
春秋时,晋公子重耳流亡到曹国,曹国的国君对重耳不礼貌,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就观察重耳身边的狐偃、赵衰,发现他们气宇非凡,于是得出结论:重耳的随从,都是可以担任相国的人才,重耳将来一定能够回国并称霸诸侯。那时,对他无礼的,必然要倒霉,曹国恐怕要首先遭殃。听了夫人的话,僖负羁就派人送了一盒精美的饭食给重耳,他用心良苦地在饭里放了一块玉璧,重耳感激不已,接受了饭食退还了玉璧。
韩氏拿自己和僖负羁的妻子相比,看来对自己识人的智慧是相当自信的。
有一天,嵇康和阮籍又来了,韩氏生怕观察得时间不够充裕,生怕观察得不够仔细,就劝山涛将两个人留下来住宿,并给了他们准备了好酒好肉。然后,韩氏是“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反。”墉,就是土墙,为了“偷窥”两位帅哥,韩氏表现了罕见的狂热,不但把自己家的墙钻穿了,还一直看到了天亮时分才回来。
有人据此断定嵇康和阮籍共住一屋,是在搞同性恋,不然,何以吸引韩氏不惜破坏自家房子,一看就是一个晚上呢!荷兰籍汉学家高罗佩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一书中,对《世说新语·贤媛》里的记载,就大加考证了一番,十分肯定地认为嵇康和阮籍都是男同性恋。
但是这只是猜测,两个男人住了一个晚上就是同性恋,证据也太不充足了。
韩氏看了一个晚上,除了看,应该还有听,比如嵇康和阮籍都是超尘脱俗、放荡不羁之人,二人学识深厚,志趣相投,互为知己,他们喝酒聊天,除了风度迷死人,思想的火花相互碰撞出充满智慧的语言,也能让韩氏听得如痴如醉的。
不知韩氏在趴在土洞前边看边听,有没有参与其间的冲动,想不想立刻化为一个男子,跑进去和他们拼酒胡侃?
后来,当山涛问起韩氏的观看感受时,韩氏口直心快,也不在乎丈夫的感受,她坦直地对他说:?“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
你呀,你呀,才智情趣比他们差远了!以你的见识与气度和他们交朋友,还差不多!
难道丈夫都是别人的好?
山涛大约有点吃醋,听到这话总算找到一点自尊,就说:“是啊,是啊,他们也总认为我的气度胜过他们啊!”
看来,韩氏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韩氏拿自己的丈夫与嵇康阮籍对比,说“君才致殊不如”,可见韩氏看一个男人,首先还是看他的才华情趣,外貌摆在更次要的位置,要知道,她所“偷窥”的嵇康可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型男”啊,可是韩氏对于嵇康的长相,一点也没有评说。怕是不敢吧?在那个时代,做一个公开鉴赏男色的前卫女人,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山涛是一个非常有分寸的男人,他当了大官之后,没有一阔脸就变,既清廉又节约,不受贿赂不说,还将工资“散于邻里”,时人谓其“璞玉浑金”。他每次喝酒都是到量为止,从不喝醉。
在那个男人妻妾成群的年代,男人娶妾如同买衣服,而做了高官的山涛不娶小老婆,对结发妻子韩氏痴情不减,不离不弃。正是“红尘中百媚千红,我只爱你那一朵”,据说,韩氏为山涛生了五个儿子,后来都当了官。
如果让现代女子,在嵇康、阮籍、山涛三人之中,选一个给自己当老公。很多人会选山涛吧?
刘伶妻
林下诸贤,嵇康长得最帅,刘伶长得最丑。
刘伶瘦小干巴,身高六尺,不到一米五,“容貌甚陋”,有次喝醉酒之后,与人发生冲突,那人捋出袖子伸出拳头准备“修理”刘伶,刘伶也把衣服撩起来,不过他不是来动武的,他露出历历可数的一排排肋骨,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看看,我这鸡肋骨上有您放拳头的地方吗?”那人大笑着离开了。刘伶及时的自嘲,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刘伶要酒不要命,有一次他乘鹿车出游,除携带酒壶之外,还让人带上锄头之类的工具,陪同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刘伶对他说:“不知何时醉死,死便埋我。”
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后人都说刘伶以酒来躲避政治迫害和人事纠纷,以酒来保全自己,我看他是真好这一口,放在哪个朝代,他都并不会刻意用酒去浇胸中块垒。他一生只有一篇《酒德颂》流传后世,鲁迅说:“真的隐君子是没法看到的。古今著作,足以汗牛充栋,但我们可能找出樵夫渔父的著作来?他们的著作是砍柴和打鱼。”
因此,有人说刘伶的主要著作就是喝酒,不无道理。
只是刘伶嗜酒,苦了他的妻子。按说他这样的人,既然须臾离不开酒,一生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就应该和酒结婚。娶了妻子,心又一点不在妻子身上,两个人注定要为酒发生磨擦。
刘伶当过建威参军,官位不低,这是武官中的闲职,既没有军权,又不掌兵员,也不必要天天去“上班”,这份闲职给他带来的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天天喝酒,不担心米缸里没米。
《世说新语》里说他只管喝酒,“初不以家产有无介意”。而他的妻子之所以劝他戒酒,也没有从经济方面去考虑,这是一个好女人,丈夫拼酒拼掉了不少家产,她不心疼,她所心痛的丈夫的身体,说他喝酒太过,非养生之道。
苏轼曾写诗说自己的续妻王闰之比刘伶的老婆强多了,在他心情苦闷的时候同,王闰之把酒端到他的手上,他感叹王闰之“大胜刘伶妇”,不像刘伶妇“区区为酒钱”,其实,这真是冤枉了刘夫人。
刘夫人是爱刘伶的,她让刘伶戒酒,是以爱为出发点的。但刘伶将她的话当作耳边风,照喝不误,逼得她实在没有办法,干脆把他的酒全泼了,并且砸了他的酒缸、酒壶、酒杯,想必刘夫人做这些事时,心头满是酸楚和矛盾,要说,丈夫刘伶平时沉默寡言,朋友也极少,不过阮籍、嵇康两位,惟一一点爱好,就是喝酒了。自己这“破釜沉舟”的一招是不是过了份?然而如果纵容他“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了肝肾喝坏了胃,说不定他很快就要到阎王那里喝酒去了,出此下策,实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在刘夫人看来,酒是家庭幸福生活的大敌,她恨酒,更恨历史上那个发明了酒的人。如果没有酒,刘伶什么都好,即使搞搞“裸体秀”,也没有什么。刘伶脱光衣服在屋里走来走去,有人看见后就讥笑他,他却说:“我把天地当作房屋,屋室当作我的裤子,你们为什么钻到我的裤裆里来了!”
这天,刘伶酒瘾又上来了,死皮赖脸地向刘夫人要酒喝,刘夫人流着泪情真意切地劝他:“你的酒喝得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一定要戒掉!”
刘伶说:“好啊,我自己戒不了,只有对着鬼神发誓才行,你就去准备酒肉吧!”
刘夫人听信了刘伶的鬼话,乐颠颠地赶快去买酒买肉,如果路上有人询问,刘夫人一定眉飞色舞挺自豪地说:“我家相公这次真的要戒酒了!”
刘夫人拿来了酒和肉,刘伶双眼放光,光是闻着那酒味,他就唾沫横流,心跳加快了。但他还沉得住气,不慌不忙一本正经地跪倒在神案前,磕了几个头后,才大声说:“老天生了我刘伶,以爱喝酒闻名四方,一次要喝一斛酒,五斗哪里够喝,妇道人家的话,可千万不能听!”
说完,刘伶拿起酒肉,仰脖痛饮,鼓腮大嚼,不一会便酒足肉饱,醉倒在地。
作为妇道人家的刘夫人见刘伶如此不可救药,怕要晕倒吧?不知道,她有没有总结出一条经验:男人的誓言多半是听不得的?
据说,刘夫人劝丈夫戒酒失败,也并没有完全心灰意冷。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她与刘伶又打了一次惊心动魄的“酒战”。
这次,刘夫人来了个欲擒故纵,她特地酿了一大缸美酒,说是要让刘伶伏在缸边喝个够。刘伶既感动又诧异: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怕是有什么圈套吧?
但只要有酒喝,即使有圈套也不管了。刘伶谢过夫人,趴在酒缸,如牛饮水般狂饮起来。想那刘伶那身高不足一米五,瘦小干枯,估计只有几十斤,刘夫人将他轻轻一提或者一推,就把他弄到了酒缸之中,然后用木板将缸盖住:你不是爱喝嘛,这次就让你喝个够!
三天过后,刘夫人听到酒缸里没有什么动静,以为刘伶死在里面了,揭开木板一看,发现一缸酒都被刘伶喝光了,他坐在缸底醉眼朦胧,慢悠悠地对夫人说:“你说要让我喝个够,怎么还让我在此闲坐?”
这个故事出自宋朝罗烨的《醉翁谈录》,其真实性值得怀疑,刘伶有没有“特异功能”暂且不论,只说刘夫人,她会有谋杀亲夫的狠心肠吗?
竹林七贤之中,嵇康子有嵇绍,山涛有儿子山简,阮籍有儿子阮浑,阮咸有儿子阮瞻和阮孚,向秀有儿子向纯和向悌,王戎有儿子王万子,这些人,史书中皆有记载,惟独刘伶的儿子没有记载。不知道这刘伶是不是没有子女,还是生下的子女智商不高,以致默默无闻。现代科学研究表明,慢性酒精中毒,会影响男子的生育能力;丈夫如果喜欢喝酒,往往殃及后人,李白“会须一饮三百杯”,他的子孙就都平庸无诗才。
这么看来,刘夫人对刘伶喝酒进行管制,不光是为刘伶的身体着想,还是为了他们的后代着想。
王戎妻
在“竹林七贤”之中,王戎年纪最小。他出身高门贵族,后来又官至司徒,田产无数,富得流油,也吝啬得要命。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里谈悭吝的共有九篇,王戎一个人就占了其中四篇。
但是,如果以世俗的标准来看,嫁给王戎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首先,王戎长得不错,他从小就“神采秀彻”,目光炯炯,其视力超好,直视太阳都不感到头晕,裴楷赞道:“戎眼烂烂如岩下电。”就是说他的眼神居高临下,像电光一样,具有某种穿透力,如果对女人脉脉放电,估计也没有女人能受得了。
其次,王戎智商很高,会做生意。这家伙小时候就是一人精,不吃路边苦李的故事就不用说了。长大后,王戎种了优良品种的李树,卖李子给人家,又怕人家到种子,于是每次出售前,都将李核钻坏,让人没法和他竞争。由于智商高,并且和高层有点亲戚关系,王戎的官也当得大,他当司徒的时候,除了享受国家丰厚的薪水之外,还大力发展各种产业,房产、田地、奴仆的数量甚至舂米的机械,在洛阳都是首屈一指的,如果那时候全国搞个富豪排行榜,王戎肯定排前三位。
再说,王戎还是个大大的孝子。母亲去世,他为母守孝,虽然不太注重礼制,照样喝酒吃肉,但他面容憔悴,形销骨立,连站起身来都要拐杖相扶。这件事连晋武帝司马炎都知道了。
至于王戎最遭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他的小气,以致于有人称他为"中国式葛朗台",如果换个角度来看,他的小气,其实是一种顾家。
比如王戎侄子结婚时候,王戎送了一件单衣给他穿,过后改了主意,又将衣服要回来了。
比如王戎的女儿出嫁,她借给女儿几万钱,女儿每次回娘家,王戎皱眉不悦,脸拉得比驴脸还长,等女儿还清了钱,他的脸才“多云转睛”,恢复常态。
说了王戎这么多好,得说说王戎的妻子王夫人了。在竹林众贤的妻子当中,王夫人是最有幸福感的女人。据英国人研究,胸围100厘米,穿85C胸罩的女人最有幸福感。除非有考古学家把王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谁也不知道王夫人的胸围。当然,这是玩笑话,王夫人的幸福感不是来自她的身材,而是因为嫁了王戎这个好老公。
《世说新语》里面,提到王夫人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如蜻蜓点水一笔带过,一处专门给了一个特写。
一笔带过的地方是:
司徒王戎既贵且富,区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属,洛下无比。契疏鞅掌,每与夫人烛下散筹算计。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王夫人就和老公关起门来算家产,呈现在浪漫的烛光之下,不是生日蛋糕,也不是玫瑰花,那些券契借条什么的,虽然都是别人打的“白条”,但都是可以换成真金白银的啊,不比生日蛋糕与玫瑰花更实在吗?
作为王家的财务总监,对于家中的账本,王夫人是必须参与的,而且,这种参与的乐趣妙不可言,“散筹算计”,和现在打算盘有点像。随着王夫人纤纤玉指翻飞捻动,家中存款的数字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财产一天比一天可观,但是家中究竟有多少钱,两口子天天算,也没能精确到个位数,当然,也没必要真得算个一清二楚。
都说女人喜欢数钞票(当然,必须是属于自己家的钞票),何况还是和所爱的男人一起数钞票?王夫人的“散筹算计”更多的是享受一种过程,在计算的过程中,得到一种满足感,释放一种占有欲,就像现在的女人逛商场逛得两条腿酸痛,什么都不买也乐此不疲。
再来看《世说新语》里给王夫人的特写:
王安丰(王戎)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
王夫人老是称王戎为“卿”, 王戎开始还能忍受,王夫人叫的次数多了,王戎就和她打商量:“你这样叫我,显得礼数不周,以后别这样叫啊!”
王戎也并不是大男子主义,估计是要面子,怕夫人这样叫他,让别人听见。
在那个时代,“卿”是用来称呼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的,对地位高于自己高的人,不得称“卿”。比如皇帝可以称大臣为“卿”,大臣中职位较高者可以称呼职位较低者为“卿”,老公可以称呼妻子为“卿”。 比如前面说的山涛,潦倒时就对妻子韩氏说:“我当为三公,不知卿堪作夫人否?”
王戎的意思是我可以叫你为“卿”,你这样叫我就不好了。
王戎不说还好,一说,王夫人就来了劲,她又嗔又怨又爱地说:“爱你疼你才叫你卿啊,我不叫你卿,谁又叫你卿啊!”
此言一出,中国的成语宝库里,就多了“卿卿我我”这条成语,用来形容男女十分亲昵的样子。
有人说王夫人是最早的女权主义者,敢于傲视礼俗反抗男尊女卑的传统道德。其实这也太拔高了王夫人,王夫人固然不是小鸟依人那种类型,但也不是脾气火爆的泼辣娘子,她是那种缠人腻人的女子,像一块蜜糖,把男人粘在身上。“我不叫你卿,谁又叫你卿啊”,这句话里面,甚至还有潜台词,我不腻着你,谁还腻着你呢,难道是那些“二奶、三奶”吗?
事实上,王戎是有小老婆的,小老婆给他生的儿子叫王兴,忤逆难驯,王戎干脆与王兴断绝了父子关系。如果王戎和小老婆也能达到“卿卿我我”的境界,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是不会这样绝情的。
不管别人怎么指责王戎俗气,吝啬,在王夫人眼中,自己的老公是最可爱的,对于这一点,王戎当然也知道,所以,有王夫人在,纵是再妩媚迷人的“二奶、三奶”,王戎也提不起精神来。
王夫人和王戎生的儿子叫王万子,跟王兴完全是两类人,王万子有“大成之风”,世人评价很高,但只活了十九岁就死了。这可以算得上是王夫人这一生的一大伤心憾事,王夫人的女儿命也不好,她的老公被司马伦所杀,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后来,王戎让侄子王愔继承家业。这位王愔不知道是不是被王戎要回单衣的那位,如果是,确实太滑稽了,当初一件单衣都舍不得给,最终却要将万贯家财送出去。王戎真是一个可爱的人格分裂者。记得罗马人凯撒大帝,威震欧亚非三大陆,临终时告诉侍者说:“请把我的双手放在棺材外面,让世人看看,伟大如我凯撒者,死后也是两手空空。”王戎如果能听到这话就好了。
阮咸妻
阮咸多才多艺,他很有艺术细胞,一首音乐,只要一过他的耳朵,他就能指出来哪里好,哪里不好。他擅长琵琶演奏,还能作曲,据说唐代流行音乐《三峡流泉》就是他的作品。
阮咸性情放达不受拘束。
七月七日这天,当时流行晒衣服, 住在北边阮家富户把家中的绸缎华衣拿出来晒,就像现在有些人喜欢在网上晒工资一样,有点炫耀的意思,住在南边的阮姓穷人阮咸,不甘示弱,以竹竿高挑粗布短裤,也跟着潇洒地晒一回,别人感到怪异,他则说:“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阮咸和他叔叔阮籍都很能喝酒,那天,阮氏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喝酒,一群小猪也闻着酒香而来,本来猪是没有可能把猪嘴放进酒杯的,但是阮咸喝酒不用酒杯,而是用大盆盛酒,这样猪们就能和阮咸同盆共饮了。
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情感经历自然不俗。
《世说新语》里说,阮咸姑母的鲜卑族婢女长得很美,阮咸的母亲去世了,姑母带此女来娘家奔丧。按照传统礼制,为母治丧的日子是悲痛的日子,七情六欲理当克制,但阮咸不管那么多,一来二去,和这个美婢女好上了。
本来阮咸对姑母说好了,把这个婢女留下给自己当老婆,姑母也答应了。但是后来姑母反悔了,因为她的思想观念远远没有阮咸前卫,觉得这样不合礼法,搞不好,要被外人嚼舌头,所以,走的时候偷偷把婢女带走了。
姑母的担心没错,当时的司马政权以孝治天下。阮咸这家伙胆子特别大,居然在母亲的大丧之日,勾引婢女,如果有人向政府打小报告,将他抓起来“喀嚓”掉脑袋,也不算冤枉。
举个例子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汉武帝的时候,馆陶长公主去世后,她的儿子陈须在守丧期间和妻妾同房,大大触犯了当时的礼教,再加上他与兄弟争夺财产,依照汉代法律,当判处死刑,陈须于是自杀了。
在父母丧期男欢女爱,在当时的确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无异于高空走钢丝,阮咸之所以要与这位美婢女发生私情,一方面,他固然是借此反抗传统礼俗,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位美婢女的魅力太大了。
鲜卑族是我国北方的游牧民族,本属东胡部落,东汉时曾隶属匈奴。鲜卑族地处边陲,民风、习性都与晋朝大大不同,男女方面的关系也比较开放,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
这位鲜卑婢女,估计和汉家的“主流女生”长相有些不同,是不是大眼睛,深眼窝,高鼻梁,或者长腿丰臀之类的,就不好说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血液里流淌着祖先的野性不羁,她个性率真,大胆洒脱,具有草原的胸襟,蓝天的情怀,就像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里那位敢爱亦敢恨的华筝公主,豪情中不乏小女儿心思,一旦爱了,心里就是装得满满的浓情蜜意。
她之所以能和阮咸相好,必定是为阮咸的才情所折服。阮咸又会弹琴,又会写文章,追女孩子当然也有一手。
在庄严肃穆的灵堂里,她与阮咸眉来眼去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是“犯罪”,按照晋朝的礼法,准确地说,她这是在勾引阮咸“犯罪”,诱惑他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
依鲜卑人的性格,美婢女对爱情的投入很真诚很纯粹,而阮咸呢?从他后面的表现来看,他对爱情也是负责任的,只是他与美婢女男欢女爱的时候,应该有一种类似偷情的隐密快感吧?
当阮咸听说姑母将婢女带走的时候,他正在陪客人喝酒,一听爱人“飞走”了,赶快借了客人的驴去追。
为什么是驴不是马呢?
驴没马跑得快啊!估计是给急的,把驴当马了,就这样“快驴加鞭”去追鲜卑婢女。
再说那鲜卑婢女,在被阮咸的姑母强行带走的那一刻,她心痛如绞,既然有缘无份,和阮郎做了一场露水夫妻,从此不见,但有些话想在临行前对他说,或者在上路前和阮郎泪眼汪汪地告个别。但是可恶的女主人连告别的机会也不给她,谁叫她是婢女呢?
鲜卑婢女磨磨蹭蹭跟着阮咸的姑母踏上归途,心乱如麻,不由地偷偷回头张望。终于看到一片扬起的尘土中,她心爱的阮咸跨驴追来,这时候的她不禁泪如雨下。如果没有他的姑母在,她就要直接扑到他的怀里了。现在姑母看着身着孝服气喘喘吁吁的外甥,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也不肯放人,这阮咸只说了一句“人种不可失”,姑母就放手了:敢情你小子早就和她未婚同居了,又没搞好避孕措施啊!
于是小两口同骑一条驴,恩恩爱爱地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阮咸没有发挥他的音乐天赋,创作出一首类似《夫妻双双把家还》歌曲,有些可惜了。
佩服阮咸,佩服他是个负责到底的男人,敢爱敢恨,敢做敢当,他表面上是放浪形骸,骨子里的责任意识却很强大。设想一下,阮咸如果不去“抢”回女朋友,女朋友的身材日后“显山露水”起来,在主人家怕是呆不下去,搞不好会出人命。不管是古时候还是现如今,怀孕女子被情人甩了之后,羞愤自尽的还少吗?
这个婢女嫁给阮咸,成了他的正妻还是小老婆,史书上没有说明白。但是阮咸的次子阮孚为这位婢女所生,差不多是人所公认的。
受阮咸夫妻的遗传和影响,这位阮孚也是既坦率又乐观。
有一天阮孚到会稽去玩,随身带着一个黑布口袋,有人问:“这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阮孚说:“只有一枚钱看守着袋子,免得袋子羞涩。”这就是成语“囊中羞涩”的来历。当初阮咸那一追,追出了一个响当当的成语,从丰富汉语词汇的角度来看,阮咸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