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里回荡着恶魔撕心裂肺的呐喊声,那声音几乎刺穿他的耳膜。
他的整个身躯都被水流包裹住悬挂在半空。他的双手不断扑腾,就像一个溺水者无法张口呼救,只能挣扎着寻找救命稻草。可他又冷得要命,明明经过曝晒的河水甚至有点偏热,对他而言却是冰凉刺骨。
又是一口水灌入肺里,他已经憋不住了,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倒的。一股甜腥味反涌到嘴里,连着咸咸的河水味。楚琰的视野越渐模糊,那震耳发聩的声音也逐步消失,脑海里转为一片深邃的蓝色,四周静得令人发慌。
可他完全感觉不到心跳如麻的惊慌感,哪怕是呼吸都变得微乎其微,意识也完全消失,只能任凭水流冲卷这副躯壳。
远处大叔发现了端倪,楚琰的表现超出他的控制,按照先前的推断,他既能操控木系,那么他便是女娲族人或是源家人,无论是哪个家族的后代,对水系的控制也是易如反掌,可楚琰却对水表现得极为抗拒。眼下楚琰已经在水流里晕死过去,仿佛浸泡在水坛里的泡菜,大叔猛然握拳,水流消退,河面风平浪静。
楚琰宛如一羽翎毛悠悠荡荡地沉入水底,一动不动。几乎快停止的心跳忽而猛烈躁动起来,震得他的胸腔一阵阵空响,大叔的脸色倏然暗沉,他也听到了心跳的声音,那个可怕的声响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扒棺而出的骷髅,白骨里那颗腐败的心脏带着作呕的液体上下跳动。
“楚琰!”大叔狂奔上前,不断地尝试唤醒晕厥中的楚琰,可楚琰平躺在河底,河水完全漫过整个人,他的眼睛虚张着,眼神空洞无关,与死了别无二致。
心跳声愈加强烈,出奇地与他那匆匆脚步踏在同一个调上。大叔无暇理会这些细节,他隐隐地感觉到,一场灾难将由那个桀骜的楚家少主揭开。
一场与死神的赛跑,死神是在杀人的路上狂奔,而他是要赶在死神之前断了他的路。
大叔跑到岸边,急忙念动咒语,把楚琰从河底捞起,双手又迅速悬空比划,布下结界,将楚琰与外界万物隔开。
漂浮在结界中的楚琰醒来,慵懒地俯看苍穹,孤鹰在云端振翅翱翔。他竭力伸出手想要触摸天空,可指尖碰到的只有冰凉的结界。
做了几百年的阶下囚,尝尽孤独的酸楚,如今自由近在眼前,却依旧逃不了被囚禁的宿命,他不甘心。无穷无尽的悲愤从眼眶里一泻而出,他的眼睛都是雾蒙蒙的。
结界突然出现无数细微的裂缝,像人的掌纹一样,密密麻麻。大叔坐在地面,使出浑身解数维持结界的稳定,可他也快要绷不住了,额头上青筋鼓起,汗如雨下。
就在结界彻底崩塌的同时,大叔迅猛出手,抓住楚琰的右肩,一把扯到地面。楚琰也不愿做待宰的羔羊,立马起身,反肘向彼方的下颚骨猛击,不料扑了个空,被大叔抢先定在了原地。此刻,大叔细细打量眼前癫疯的楚琰,他的眼周微红,眼里满是悲伤与愤怒。
他已不再是楚琰,至少现在不是,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急于复仇的恶魔,也幸好他尚未完全苏醒,只能仅凭残存的意识控制这具躯壳。
大叔绞尽脑汁回忆过往,寻找关于傀儡术的蛛丝马迹。就在他抓住楚琰的时候,他感受到他的皮肤赖如麻,包裹住一股灼热的异常隆起的血管,以及令人心悸的脉动,结合之前的奇怪状况,不禁让人怀疑到西域奇术傀儡术上。
搜寻无果,他只觉得头疼,疲于伤身费脑,干脆将楚琰一掌打晕,带回红庙。
岐逸悠然地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这是怡芳斋的后院,栽植着各种奇花异卉,院墙隐藏在常春藤瀑布里,苍翠竹篁玉立在荷塘湖畔,荷叶茎端,几尾锦鲤正游行嬉戏。两个身穿甲胄的士兵守在门口禁止闲杂之人的进入扰了一方雅致。
作为无虚门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岐逸自然不愿与世俗之人同住,他包下了小桑镇豪华之最的酒楼,并派人驱逐了所有房客,自己大摇大摆地走进怡芳斋,旁人则不敢有半分愠色,毕竟,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面目可憎,手握尖刀的彪形大汉,稍有不慎,小命难保。
他享受着权利带给自己的荣耀,旁人羡慕的眼光就是他行走四方的战利品。
“公子。”布衣下属恭敬地拱手作揖,“那丫头正是女娲后人蓝铃儿。”
“蓝铃儿?”岐逸坐直了腰板,竹椅因晃动幅度过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果然不是一般人。怎么?她也是为湛沪剑而来的吗?”
下属犹豫片刻,“这……属下不知,女娲族人……”
“废物!”未待他说完,岐逸怒喊着站了起来,将手边一把折扇重重地甩到下属身下,下属不敢轻举妄动,低着头等待岐逸怒火消退。
“算了,不必查了。在非常时刻来此,必是为了湛沪剑。这女娲族向来善于掩人口目,估计你也查不到什么。反倒浪费本公子的大好心情。退下!”
“是。”
后院里恢复了寂静,青蛙从密草里蹦到荷塘里,砸出“扑通”一声巨响。
岐逸忽然嫌弃这院里死气沉沉的,只有没有感情的花卉珍石。他伸出指尖修长的手掌,掌心因长时间紧握而微微发白。摔在地上的折扇像利箭一般飞回到那白皙的掌中。
“蓝铃儿,不错不错。”岐逸满面春光,脑子里是挥之不去的蓝铃儿的背影,那女孩玲珑多姿,像只狡猾却惹人怜爱的小狐狸。
他展开折扇,扇中一两点墨梅立即显露出来,随即洋洋得意的笑容便出现在扇后。他很满意家族给自己安排的这段姻缘,虽然之前只从别人口中对自己未曾谋面的新娘有大致轮廓,起初他还挺担心那人配不上自己的英姿飒爽,只有亲自掀开了这神秘的面孔,才知自己多虑。
自己的所有之物都是世间最佳,新娘嘛,也得受万众慕艳之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