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毫无征兆地袭击了这座靠近海洋的小镇,路边残损的花瓣随湍急的水流一起冲进了幽暗无底的水沟里。街上已没有人烟,一时间,熙熙攘攘的集市变得格外空阔,不免有些落寞。
小桑镇毗邻灵山,是无虚门统管的地方,虽算不上迦元大陆的富庶之地,但其经济地位也可谓前列。暴雨肆虐地冲刷着裂痕遍布的地面,这座饱经风霜的小镇就像家族里的一位长老,见证了大陆的兴衰,无人能捍动其独一无二的地位。
老板娘扶着围杆上楼,绣满牡丹的长裙一角被紧紧攥在手里,身后跟着前来送饭的店小二。
“不知姑娘住的可还踏实,这是小店最好的客房了。”老板娘敲开了房门。
前来开门的是沂夫,她接下了店小二送来的饭菜,朝着那位上了年纪的老板娘敷衍地笑了笑,“挺好的,有劳老板娘了。”
“诶。”老板娘喜笑颜开,赶忙招呼店小二去隔壁,“那姑娘就请慢用,有事招呼,我去给隔壁送晚饭了。”
沂夫提着装菜用的提篮回到桌前,看了眼对着窗外发呆的蓝铃儿。
天色渐晚,沿街的门户开始掌灯,昏暗的灯光勾勒出蓝铃儿的侧脸轮廓,浅浅的忧虑带着一丝小俏皮融合在她的眼里。
“快吃饭吧,待会凉了就不好弄了。”她将提篮里的菜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然后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她不奢求蓝铃儿会搭理她,此刻的蓝铃儿估计正在胡思乱想,完全断绝与外界的联系。
毕竟两人的命运是被绑在一起的,从小一起生活,她自然敢断定没人会比她更清楚蓝铃儿的脾性,即便是她的母亲蓝姬。
几分钟后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沂夫不耐烦地打开了房门,敲门者即是住在隔壁的向家四兄弟。
“沂夫,感觉你又长高了,长成个美人坯子多。”排行老三的向墨整理着衣襟,脸庞堆满了坏笑。
“有事说事。”话间,沂夫正打算关上房门,把这几个碍眼的家伙隔开,“没事不要打扰我们。”
“等等等等等等。”向黎赶紧利用自己健壮的身躯抵住,恶狠狠地瞅了眼向墨,而后一脸正经道:“我们是来商讨湛沪剑以及紫吟之事。”
沂夫今日本无心思虑商议,她原想随便找个理由把四人撵走,但看着向黎庄严肃穆的神情,又不得已让四人进屋。
随着四个糙汉子的步入,原本死气沉沉的屋子霎时间回暖,站在窗口一动不动的蓝铃儿也随即终止自己的幻想,锁紧窗户,雨水的嘈杂声也一同锁在了窗外。她其实有些赌气,气母亲不愿让小狐狸跟自己下山,气她既然不相信自己,为何让她和沂夫单独下山,却又派人暗中保护,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监视,只是她懒得挑明罢了。
沂夫小心翼翼地将屋内的蜡烛点燃,大幅度晃动的烛焰渐渐平息,把幽郁的屋子照得通明。六个人围坐在饭桌前,对着胸前闪耀着油光的菜开始大眼对小眼。
“据探子来报,各界人士对湛沪剑都虎视眈眈,其中不乏武艺高强之人,若真要硬碰硬,师妹你的胜算很渺茫。”沉默良久,向黎首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知道。”蓝铃儿双手捧举下颚,“所以我很烦。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打败他人,夺下湛沪剑,可她难道没有想过万一我就不是别人的对手呢。”蓝铃儿嘟起了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蓝姬的亲生女儿。
向黎端起胸前已盛放多时的茶水,一口喝下,沂夫见此,欲言又止。
那水分明是她的……
“族长此番决定应该是有什么盘算,我想,对于此次比武夺剑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心里有了把握才敢下达这个任务。”
“湛沪剑乃是仁道之剑,据说是那剑是自己挑主人,颇有灵性。”向家老四向尧挠着下巴。
“我听说过。”蓝铃儿忽然站起来,猛拍桌子,把在座之人吓一跳,而后抑制不住地大喊道:“就算是剑自己选主,可到时候场上定不会出现湛沪剑的身影,若是出现了,现场不得乱糟糟的。四方高手齐聚小桑,恐怕还没等到剑出来,我就一命呜呼了……哎!”
蓝铃儿忧心忡忡地叹息,整个人瘫坐在凳椅上,食指不断敲打桌面,节奏恰与心跳吻合,一时间反倒把众人的压力无限扩大。
“师妹你也不要这样自暴自弃嘛,你想想你可是创造无数奇迹的人啊。”
奇迹?哼!蓝铃儿心里暗讽。在女娲山很多人眼里,她就是那个千万年来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小小年纪修为就足以抵挡千军万马,可他们所不知的,藏在她心底的一个伤疤。
大概半年前,她偷跑下山,路遇山脚小村的一场比武,比武场上挤满了肩披铠甲的武士,众人轻浮的狂笑就像街边欺凌民众的小混混,激起了蓝铃儿好战欲。于是她做了一个足以让她铭记终生的决定:众目睽睽下,站上比舞台。那时的她犯了最为致命的错误,就是低估对手,错误的判断导致了惨败的结局。
那大概是她骄傲多年以来第一次的惨败,她永远不会遗忘对手以及旁人给予的自不量力的眼神,一声声的狼一般的讥讽像匕首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心间,牢记于心的耻辱伴随心里的痛楚永远疼过长戟在她后背留下的伤。她自然不会让族人明晓那次失败,虽然她能够以年纪小为借口,但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骄傲了太多年,英明睿智的形象在别人眼里存活了太多年,她绝不允许瑕疵被公之于众。
这或许也是她的软肋,带着别人口中的熬赘活着,带着别人赋予她的枷锁活着。
“哎呀,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要你们瞎操心了。”蓝铃儿摆摆手,烦厌地回应着。
风声渐渐盖过了雨声,一片争论中,苍穹的暝色已经完全吞没白日。小楼里,烛光、灯光在风雨里摇曳着,像极了隔江一舞倾城的舞女。
“这事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沂夫瞥见蓝铃儿不耐烦的神态,仿佛心智不成熟的小孩一样萎蔫地趴在桌子上,令旁人哭笑不得。“只管尽力就好,不论胜负,首先得确自己的安全。”
“对。铃儿你可是我女娲族的希望之花,切莫中途夭折了。”向黎捧腹大笑,结果被迎面而来的馒头塞住了嘴,差点咬到舌头。
对面,蓝铃儿缓缓地擦拭着手,微斜着脑袋讪笑道,“吃东西的时候不要笑,小心笑岔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