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如梦第一章
公元1673年,京城 春雨时节。
苍劲繁华的古都被细雨轻风悄悄打湿了,也许是润物细无声的些微暖意,让它看上去多了丝清新灵动。 刚进三月的天,已渐有了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景象。
但是,此刻的明府并未沾染这春意中所流淌的轻松惬意,因为今日来了位很重要的客人,重要到轻轻一跺脚便能震动整个天下。
明珠没想到康熙会亲来府上,不由惶恐地下跪请安:“臣明珠,接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今日,康熙只穿着家常的外袍,仍是贵不可言。只听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起来吧,难得天气尚好,朕也是想出来走走。”
明珠预感皇上此次出行定是另有要事,暗自用心揣摩,又望了眼这窗外的天气,眸中一动,垂首道:“皇上说的是。时至初春,确实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只是这雨总有些断断续续的,难免让人觉得……。”明珠顿了顿,小心道:“觉得不是很畅快。”
话才说完,却未料到康熙笑了。明珠难以琢磨,虽然当今圣上年龄尚轻,但谈笑间帝王之气早已逼得人不敢正视,这笑声都不知是真是假,是奖是罚。
康熙笑着点点头,看向明珠道:“看样子,爱卿和朕想的倒是一样的。其实朕这回来,也确实有件事,你也知道,自鳌拜一案过后已经两年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前些年因为他圈地一事亏空国库甚多,这两年被他的那些同党更是瞒的七七八八,真正能收回的也是少之又少。”
说到此康熙面色一沉,望着细雨潮湿的天空,微微皱眉道:“就如这天气,虽已春至却让朕很不畅快。你也知道这朝廷上下历来党争盘根错节,思来想去,唯觉得明珠你做事谨慎小心,处事得当,朕想将这亏空一事交由你来处理。”
康熙的语气平淡,可是明珠知道,此事全是得罪人的事,为官者能爬到高处总是极有手段。鳌拜当年权倾朝野,满朝文武有一半是他的门生,虽然鳌拜已被皇上关押了,可他的门生朋党都还在,去他们那里补亏空就如同虎口拔牙,一不小心自己便栽了进去。
心中轻叹一声,念及出身,自己也算是叶赫一族的嫡亲血脉。明末年间叶赫在西部也算一大部落,而叶赫族长金吉台却是努尔哈赤的死敌,最后战败而降,唯一庆幸的是叶赫族中的孟古格格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的生母,因此在金台吉死后叶赫才得已归降大清投靠正黄旗,然而自此叶赫便一蹶不振再无当年风光。
即使自己再怎样勤勤恳恳处处小心,仍是每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心中抱负难以施展。
朝中鳌拜的党羽甚多,自己要是真办成了恐怕会得罪半个朝廷。可皇上今日愿意亲来府上,交托了这么重要的事,既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参与任何党争的同时也明示了只有尽心效忠皇上才能真正在朝中立足。此事虽千难万难但对于自己已是莫大的恩典。
虽问与答之间仅一瞬间,但对于明珠来说已然理清了其中的厉害关系,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臣向皇上保证,一定将鳌拜的所有亏空补齐,绝不辜负皇上对臣的期望。”
康熙的目光深远而睿智,他看向明珠。虽然这几年在朝堂上明珠不显山露水,但巧石难掩其暇,宝玉难掩其瑜,康熙发觉明珠精通满汉文化,对人热情,做事干练,能言善辩,若能扶他上位必堪其用。
明珠早年为官确实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又忠贞不渝,不论往后位极人臣和索尔图如何在朝中争权,但对康熙的忠心确实是天地可鉴。
而纵观朝中大臣分列两排,文臣为左,武将为右。有的是世袭王爷仰仗自己是皇亲国戚便不把真正的皇权放在眼里,还有的更是费尽心思只想着投靠权臣得以庇佑,志不在天下。
康熙知道自己年龄尚轻,要想在朝野中一言既出,便能振臂一呼,这样的情况现在是绝不可能。他得有自己的势力,明珠便是他的首选,此人有才有能,只因为那个尴尬的出身满朝文武是不会有人去提携他的,但是康熙就是要提拔他,并且要让明珠知道在这个朝堂上,靠谁都没有比靠皇上更有用。
为官之道,不仅要靠才智手腕,更要紧的是一开始便要投对了心,不论你是左摇右摆还是小贪小利,兴许为君者都能容忍,可是只要你一旦心不向君王,便是给自己埋上了死路,何况是像康熙这样的千古一帝。
康熙看着明珠的眼睛笑道:“朕也相信自己的眼光,那期限便定在明年的年岁,希望那时就能收到爱卿的好消息。”恩威并施才是驭臣之道。
行至窗前看到雨后被洗刷得格外清亮的天地,果然是春寒雨若泉,想到此行的要事已了,看着这春色不觉心情清爽了许多。
康熙转身道:“听闻你府上,所布置之景全是按照苏州园林,倒别有小桥流水的意境,既然来了朕也不想白跑,也想看看。”康熙这是第一次来明珠府上。
明珠听到这话,不由想到府中的一亭一水都是容若亲手布置的,想到爱子的种种聪颖,自豪之意不觉流露而出,笑道:“都是犬子布置的,哪能比得上苏州园林,不过是效仿而已,臣这就带皇上参观,皇上莫要见笑才是。”
只见两人行走在古木花雕的长廊上,可以看见园子里的假山和池沼,这景色或是重峦叠嶂,或是几座小山配合着竹子花木,东边有了一个亭子或者一道回廊,西边决不会来同样的亭子或者同样的回廊。看样子这个园林的设计者确实能因地制宜,自出心裁。每走一步,仿佛观看到的都是一副山水画卷。
康熙道:“明珠,这园子花了不少心思吧,朕能看出这园中所隐有的才气。”
明珠垂首道:“皇上过奖了。”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书房,这门并未掩上,一眼就能看见满满的书磊在层层的书架上,整齐有序,踏入书房嗅到一阵阵墨香,沁人心脾。
“你收藏了不少书?”康熙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给予一个赞赏的笑容。满人虽能马背上得天下,但是满文却很难表达细腻复杂的东西,做学问这方面,不得不承认汉人一直处在上风,康熙想改变这个现状,奈何尚武之风早已深植满人心中,不过没想到,今日到明珠府上倒让他有不少的惊奇。心下认定这明珠绝非池中之物,对于自己的决定更加有了信心。
没想到,明珠否认道:“臣不才,这个书房是犬子的,并不是臣的。”
容若毕竟是独子,明珠难免事事都依着他,容若年幼时就对书本有极大的喜爱,明珠也极为鼓励为他四处收集书本古籍。没想到年复一年这书也是越来越多。看着儿子不仅汉学做得好,而今更精于骑射,在满族年轻一辈中早已是翘楚,心里感到很欣慰。
“是吗?”康熙有些意外,笑意不觉深了一分,曾听说明珠的儿子是满族第一才子,观今日所见看样子传言有的时候并不虚夸,心里顿起了好奇之心。还未等康熙细细询问,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
“阿玛。”
没想到最后一层书架后,忽然走出一男子,他手执书卷,浅绿明翠的外袍,由金线劈成极细的丝在外袍上绣着浮云暗纹,犹如春风过尽似有似无的落梅香,袖口处更是黛色丝线绣出四合如意云纹,极是清雅不凡。
显得他身形昳丽,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康熙竟一时晃神,面前的清朗少年年龄与自己相仿,然而却不由令人想起《诗经》中所写的男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百花齐放的时节,他如同绿竹般一抹青色摇曳其中清晰而灵动,这姹紫嫣红也只做了陪衬。
相遇是一场不自知的遥望,可是谁知这一眼望去,便倾此一生。
“容若……”明珠没想到,儿子又在书房里看书,正想让他向皇上请安,康熙却做了一个手势。明珠只能噤声于旁。
“没想到打扰公子了。”康熙笑着走上前,这笑容极是自然,仿佛真是一时不慎走进了他的书房。
容若温和道:“那倒没有。”
容若刚才听见明珠的声音正准备出来问安,没想还有另一位男子,自己见过的才子也算不少,或温文儒雅,或桀骜不驯。
然而今日所见,却没有哪一位人比得上眼前人的气度和风采。
康熙走向书桌,看到桌案上的宣纸写着:
眼儿媚咏梅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容若
落款容若二字,只觉得人如其名,笔墨未尽全干,看样是才写成的。
康熙忍不住赞道:“好词,这字写得更是好,虽是隶体一笔一划中却透露着风骨。”随手又拿了一张。
于中好咏史
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闲气属闺房。生憎久闭金铺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只今西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
康熙心中一秉,犹如三月的春花忽然经历一场暴雨来的如此突然。这首咏史笔锋一转与刚才所读的《咏梅》虽都是清冽翩然,而这《咏史》伤古怀今,言辞恳切,康熙又看了眼容若。眼前的少年怎会有如此沉重的感概,神色一敛,问:“如此沉重的词,也是公子写的?”
容若淡淡一笑,“闲来无事随意写写。”
“是吗,可笔随心生我却觉得这词中,虽是《咏史》却潜有一种忧思,看来公子也是心中大有抱负的人。”
闻言,容若眸中微微一变,却是渐渐亮了起来。
对于朝代的交替,历史的变迁当世之上又有谁的体会比康熙来得更多,读着眼前人的词竟然一下令自己想起是如何八岁登基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守业更比创业难,何况康熙从小立志必要成为一个继往开来的君王,这君王之路犹如置身行走在寒风高处,莫看殿上有群臣百官,其实帝王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而每一步的前行都坎坷艰难。
当真是“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康熙不禁动容,看着容若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同。
康熙不觉含笑,道:“公子是醉心汉学吧,这书架上一路摆下的恐怕都是些古今的奇书异文,又不知公子对汉学有何看法。”
康熙虽然对汉学也是早有研究可是这汉文虽历史悠久,却有些地方总是对不上自己的心意,只见眼前的男子,眼神清澈犹如夜中星,想他是布置这亭台楼阁的人,不由好奇他对这满满书架中的文字是何感想。
容若似也来了兴致,坦诚道:“要说一定要有看法的话,有虽有,但是这洋洋洒洒的文章流传了几千年的章句容若也不敢妄断,只对诗词略有所长。
康熙认真道:“当愿洗耳恭听。”
湖
容若略略沉吟,又看了看满满书架,书虽是好书,可是不论怎么保管仍不可避免地沾上些灰尘。
他目光重新转向康熙,言语之间也不再拐弯抹角,声音如清泉,缓缓说道:“十年前之诗皆唐之诗也,必嗤点大宋,大宋近年来之诗人皆宋之诗人也必嗤点夫唐,矮子观场,随人悲喜,而不知自有之面目不宁。”
康熙抚掌笑道:“呵呵,好一句矮子官场,随人悲喜…。。没想到公子寥寥数语,真是真知灼见。”
唐诗宋词有的时候写得再好,却总要拘泥于形式,很难直抒其怀又不矫情的。这也是康熙深觉遗憾的地方,但是能一语道破这其中不足的人少之又少,要是自己的太傅听到了这样的评论也应该会沉默良久。
容若微微一笑,道:“可是,我却不得不佩服这汉人作的学问,不论最基础的《四书五经》还是《史记》,《汉书》这些警世名章就算再流传几千年也是理所其然的事。”停一停,他的眼中隐有佩服。“我想汉字应该是最美的文字。”
康熙微微蹙眉:“最美的文字,那满文不美?”
果然,容若微微颔首,解释道:“我朝太祖皇帝制定满文,可毕竟文字创建时间仓促,不论写情写景都很难做细致描写。我认为汉语虽不是最好听的语言,但汉文却是最美的文字。”
康熙听他缓缓道来,只觉耳目一新,此人才情飞扬灵动,对自己欣赏的东西能毫不遮掩地赞赏,对不喜欢的也毫不避讳,一扫文人的灰蒙土脸,酸气迂腐,就连他周身都被这才智性情所染。
两人又聊了许久,康熙才回紫禁城。
恭送康熙离开后,明珠才舒了一口气,神色凝重,低声问:“容若,你知道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吗?!”
容若一向对身份不以为意,只浅浅一笑道:“阿玛,我看此人器宇不凡一身华贵又不带半点骄纵,他是谁?”
“是当今圣上!”明珠真是捏把汗。想到刚才容若种种另辟蹊径的回答却还能和康熙侃侃而谈。
“难怪,也只有当今天子才有这样的气度。”言语之际,他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钦佩。
“容若,圣上面前,才不可太显。”为官这么多年的明珠早明白,官场上讲究的是多磕头,少说话,不是他不相信容若做事的分寸,而对儿子坦率的性格总有些担心。
可是,容若不置一词,微微笑着又开始看书。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公公就来明府宣旨了,没想到只过一天,康熙已经授明珠正二品吏部侍郎之职还任容若为三等御前侍卫。
(此处与历史有所出入,容若是在康熙十五年殿试后得进士,授予三等侍卫。而此时所设定的是康熙十二年,还未殿试的前三年。也就是说我所写的文中是提前授予了他官职。)
既是下了晋封的圣旨,当然要向皇上谢恩,这一路上,明珠都在叮嘱容若。
明珠道:“容若,你生性谨慎,不贪权名利,为父都知道,这也是阿玛担心你的地方,你太过善良坦率。要切记,你将出入的是整个天下最高的府邸,皇宫中必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伴君如伴虎,行将偏差我们都护不了你。”
这一切来的有些突然,容若慎重地点了点头,“阿玛,放心吧,我尽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明珠隐有预感,自己的儿子绝不会只做一个小小的侍卫,他一身才情若真有地方发展,这恐怕将是一段传奇。可这官场上的经验他实在是太少,虽然自己要面对的也是困难重重,但是明珠并不怕,心中担心爱子更胜过自己。
紫禁城里满眼望去,红墙黄瓦,殿宇楼台,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也正是城墙太高了让它独立而隔绝,也正是殿宇太多了而所划分的容纳和不能容纳又是这么明显。
严冬已过,可这北京还是极冷的,有了阳光,照在这假山上暖暖的,窗外的芭蕉舒展开青翠欲滴的叶子,康熙正在处理今天的政务。
梁九功上前小声地提醒道:“皇上,纳兰大人到了。”
康熙正在翻阅奏章,眉头紧锁,“让明珠直接去内阁报道,朕这儿就不必来了,处理政事要紧。”
梁九功小声提醒道:“皇上,来的是明珠大人的公子。”
“容若?!”康熙这才抬起头来,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未过片刻便能听见那脚步声,声音虽轻可康熙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有些期待。
只见容若今日一身正装墨绿的轻甲犹如池中的绿荷清晰而挺拔,撇下了文人的长衫,此刻更显风华正茂,英姿勃发,“微臣参见皇上。”
康熙对容若微微笑道:“起来吧。”
容若“嗻”了一声,才起身抬头,再次见他,只觉得眼前明黄的龙袍十分亮眼,然而这笑意却一如昨日。
他说:“容若,这么快又见面了。”
但今时已不同往日,容若记得今阿玛的种种叮嘱,低头道:“微臣昨日并不知是圣上驾临,言辞唐突还望皇上恕罪。”
见到今日的容若清清冷冷的,康熙微微一怔,不过心里明白,君臣毕竟有别。昨日为友不分彼此,而今却是身份明了。
就好像原本两人是站在一起是无话不谈的,可是今天自己站着的地面突然拔地而起,一高一低生生拉开了距离,再无法与他平行交谈。康熙心下微微失望只道:“曹寅比你早来两年,你初来宫中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他。”
看到皇上重新埋头整理奏章,容若才再行礼告退。
曹寅早对容若的才情慕名已久,想到日后能与他共事亦是心中欢喜,便将御前的一些规矩细细讲与他听,这御前的规矩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但重要的一定是小心谨慎,很多地方曹寅略一指点容若就明白了。
时辰未晚,康熙看着还有众多没有批改的奏章,手臂却已写的酸痛难耐。康熙抬头对梁九功说道: “传容若来。”梁九功连忙应了一声。
容若见驾,只听皇上道:“你来替朕念这些奏章。”
容若微有诧异,奏章何等重要,多少军机大事都暗藏在这奏章中。
康熙似明了他的犹豫道:“你和曹寅都是跟在朕身边的人,朕连性命都能交给你们两个,你们与朕也绝不是外人,念吧。”
康熙看了眼梁九功,梁九功连忙又端上了一张椅子。康熙回过头却没想到对上容若的目光,依旧是清澈明亮却没有了今早的淡淡疏远。
只见他不再犹豫拿起书桌上的奏章,正声念道:“臣,陈廷敬,望北叩首……自古所铸钱币,时轻时重,然一两白银则兑换千枚铜币。而今实则换之不足九百,则其原因此乃商贾私相溶铜铸铜,从中渔利,臣以为应当改重为轻,私铸之风将不禁自绝。”容若的声音铿锵有力,这奏章被他念的掷地有声,可是康熙听着却不禁皱起了眉头,“自顺治帝以来便严禁销毁钱币,其罪至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然而长久不能禁止此风气。”
容若见康熙站起来面色沉重,不禁也站起身思索着,眼神一亮抬头道:“皇上,臣刚刚换算过了,一两银子可买铜七斤,然而铜钱比铜更重,如果将一两银子兑成铜钱,则得一千铜,将这一千铜钱熔化,就得铜八斤十二两,可从中获一斤十二两铜价,看来私商们想要的便是其中是差价。”康熙一直注视着他,只见他眼波流转所言之事有条有理,才思敏捷可见一斑。
“替朕拟旨。”
容若应了声“是。”,见案上皆是御笔朱砂,不敢僭越,只有请梁九功另取了笔墨来。
只听康熙念道:“即日命陈廷敬,为吏部右侍郎,杜绝私铸铜币,改重为轻之事,准卿所奏。”
容若略一沉吟,便细细写了来。待写完后又呈给康熙审查。
康熙笑道:“没想到,你的楷体也毫不逊色,朕昨日在你府上,所见你的词句还以为你只钻心于隶书,而今看来这楷体少说有十年功底了吧。”
容若答道:“臣以为,奏章上应用楷体方显得郑重其事,所以便换了种字体。”
没想一抬头看见康熙的目光流出地欣赏之意,容若也回之笑,却不知这笑容落入康熙心中便如空古之兰,幽香高洁。
而后仍由容若执笔,面对难以应付问题时,康熙也会停下,有的时候也会和容若商讨,可有的时候也只能暂且搁下。这样耗去了好几个时辰,康熙才发现容若下笔依然是书写飘逸,只是速度大不如前,竟忘记了自己让他写了好几个时辰。
不由走上前,手轻轻按了下容若的肩膀,道:“今天就先到此,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容若看着奏章也快批改完了,心下觉得宽慰了不少。
入夜时分,风也带着寒意。
明珠看见自己的书房里灯还是亮着的,不用想一定是容若在看书。
明珠一边推开门一边询问:“容若,怎么今日会有兴趣来我的书房看书,碰到难解的事了?”家中图书甚多,而容若一向偏爱文学所以父子俩便建了两个书房,平时除了查阅资料容若也是很少踏进这里。
容若起身道:“阿玛,我今日在御书房当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学的很是浅薄,当皇上问我一些问题的时候,我也不甚了解,有的也答不出来。”
容若想到今日在御书房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自己虽早已将那些经史子集读得通透,但是这治国平天下的事,真要落到实际上知道的还是太少,不论皇上的身份多么高贵,可是一想到他待自己十分真诚,念及此情,于公于私容若都希望能为君分忧,特意一回到家中,便去阿玛的书房,将阿玛平时看的书都细细读来。
明珠一怔,“容若,你是说皇上批改奏章的时候,也询问过你的意见?”
“嗯。”容若点头回答,想到皇上今早见到自己微微笑起的样子,似有少年的天真,容若心里也是如一池清泉冲淡了父亲的叮嘱。虽知他是君却仍视他为昨日相见时能倾心相谈的挚友,又想到他面对朝廷大事时皱起的眉头,而自己一朝已为人臣,容若便觉得身上压下一副担子。
明珠皱眉道:“容若,那你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到皇上的判断更应该三思,这房里的书即使是看完了也还是不够。皇上若问到你,知便为知,不知便为不知,而为臣者不论官位多高,一定要心中念及君王。”容若未进朝堂这样已算参政,常伴御书房哪有不涉及政事的,只是明珠没想到会这么快。
容若看着明珠,眼神也是十分的坚定,“阿玛说的极是,不过古语都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待我一片赤诚我不想让他失望。”
又是这样的眼神,明珠明白容若是认真了,每当他认真去做一件事的时候,眼神就会流露这样的神采。
轻叹一声,“好吧,只是天寒,你自己要注意身体,等会我命人给你送件衣服来。”
“谢谢阿玛。”对于父亲给与自己的关爱容若心中也很感激。待父亲走后才重新开始看书。
而京城的另一端,康熙也没有安寝,坐在书桌前,想到今日见他,问一他却能知二,眼神总是清澈纯净没有丝毫的骄傲狡黠这点倒是有些明珠身上的影子。不,不对,明珠没有这么清亮的眼神,明珠骄而不躁,隐而不发,天生就是为官的。
而容若呢,容若又是什么样的?康熙有些不懂了。不由得想起昨日在明俯看到的容若所写的词,不断回想他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出。
(鹧鸪天)“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山花子)“惜花人共残阳薄。春欲尽,纤腰如削。新月才堪照独愁,却又照梨花落。”
“吹梦成古今”,“却又照梨花落”康熙反复咀嚼这两首词,不乏细腻精致,但柔中不软,悲中不颓,不知不觉就能引人共鸣。容若的笔下从来没有浮华的辞藻也没有浮夸的景象,就像他的词永远不会出现雪是绿的,树是蓝的,天是粉的,地是白的这样不切实际的梦幻。
他的词总是真实描绘真实,用自然描写自然,可是细细品咽即使他的诗词没有琉璃般的七彩,康熙却觉得他有一颗琉璃般的心。
真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能写得哀惋动人,又能书展史诗般的大气磅礴。
初春的夜晚,这乍暖还寒时的京城,却有两个人,一人在熬夜看书,一人在灯下习字。一轮明月,映出两景,只因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