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菜肴,都是农家菜,菜是商老爷子自己种的,厨师长也没有对菜进行任何雕琢,四五道农家菜上桌,让吕汉生有种返璞归真的好感。
两人坐在紫檀木饭桌的两边,聊着一些寻常的话题。大多是风土人情,之后就是商老爷子的一些种菜感悟,总之,聊天内容就跟菜一样,农家的很。
吃完饭,吕汉生取出随身携带的一点礼品,一瓶茶叶和一点新鲜水果。
商老爷子一生见过多少奇珍异宝,可看见吕汉生手中的茶,立刻双眼放光:“今年的新茶?”
“是,今年的新茶。”
商甲接过那瓶包装可以说是磕碜到极点的茶叶瓶,打开一闻,清香扑鼻:“这茶的味道跟以前一样,又让你姥姥费心了。”
孔林堂前几年五十大寿,商甲曾到南都庆贺,那是吕汉生第一次见到商老爷子,当时商甲见孔林堂书桌内有瓶非常显眼的茶,依旧是大雪碧的包装。商老爷子觉得稀奇,亲切,江南农村家家户户做茶,都是物尽其用,几乎人人家里都有用雪碧瓶子装茶叶的经历,商老爷子一时兴趣,就点了杯茶头,一口下去,就对这味道再难忘记。
吕汉生每年都会采摘春茶,由姥姥主炒,他主火,把一年的清茶烘焙出来。
商老爷子对这茶颇有兴趣,吕汉生每年都会送几瓶,老爷子叮嘱过,别包装,就用可乐瓶。
看到商老爷子打心眼喜欢这茶,吕汉生总归松了一口暗气,喜欢就好。
不知不觉,窗外夜色渐浓。
吕汉生谢绝了商老爷子派人接送的好意,步行离开,他还想在风景无限的紫园内多溜达一会,领略一下这处在沪上赫赫有名的房产,究竟有多少迤逦的美貌,一边看一边走,看完了,再回宿舍也不迟。
商甲捧着一杯茶水,茶叶就是送来那瓶。
“汉生变化挺大。”商甲望着那个在昏黄灯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感慨道。
徐福缄默不语,他只见过吕汉生一两面,远称不上了解。
“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像看到一把刀,不避锋芒的站在孔林堂旁边,现在,这把刀总算套上了鞘。”他轻轻吹动杯中的热气,目光柔和:“这茶叶虽然样子糙,但味道确实不错。”
徐福有点不明白:“老爷,这只是普通农村的野茶,当真这么好?”
商甲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茶叶是一般,但泡开的茶水就不同了,能喝到一种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
“家的味道。”
徐福哑然,他从来不喝茶,所以对那种虚无缥缈的味道根本无从了解。
再说,商老爷子这个年纪能喝出的味道,他一个下人,更加无法揣摩。
商甲看了看夜色,道:“几点了?”
“快七点了。”
“七点了,小竹这丫头不是说六点就回来。”想到自己那个孙女,商甲有点哭笑不得:“这丫头,最近都玩疯了,真该找个人管管她了。”
徐福刻板的脸颊终于洋溢笑容:“小姐天之骄女,除了您的话她听,就连云峰少爷的话,小姐都很少听,要管她,还得您亲自出马。”
商甲轻轻扣动杯盖,双眼微眯,哼道:“他爹管不了,那是因为上梁不正,我不可能管她一世,大姑娘家这个年纪,正儿八经恋爱不谈,整天摆弄些茶道,插花,年纪轻轻就修身养性,公司事也不见上心。”
商甲嘴上数落了半天,但说到后头,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偌大一片家业不说,还出了这么一个大智近妖的小丫头。
抛开那点无伤大雅的不务正业,商甲对自己这个宝贝孙女可是一万个满意。
“这么疯下去也不是个事,看来真得找个人好好管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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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吕汉生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他缩紧膀子,抽着鼻子:“这紫园晚上的风还真冷。”
夜晚的紫园安静非凡,枝头鸟声将这片清净世界渲染得宛如世外桃源,远处灯火不算茂盛,这也理所当然,这所沪上豪宅,打从建立之初,就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毕竟门槛在那摆着。
一阵刺眼的汽车大灯忽然从前方的小道中拐了过来,停靠在不远处的路灯下面。
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458。
“小竹,你等等我。”法拉利上面下来一双男女。
男的身穿西装,衣服熨帖得极为平整,女的身着紫罗兰色长裙,一蓬流瀑的黑发在法拉利唯美的灯光中微微摇曳,这个女人一现身,整个夜晚的晕黑,仿佛都被这抹风中的姿色点得透亮。
两人似乎在攀聊什么。
吕汉生顶着晚风明月,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挽在他的手臂上。
吕汉生扭头一看。
那位在灯光中散发黑夜魅力的女性,对自己甜甜一笑,然后对着衣装儒雅的男士介绍道:“同甫,你看,这就是我男朋友,不好意思,他很容易害羞,也很调皮,经常装不认识我,是吧,亲爱的。”美丽女人的笑容温婉如一江化开的春水。
吕汉生起初满脸错愕,随后明白自己被人当成了挡箭牌,蛰伏在深沉夜色中的面容,也有几分看不真切的邪魅。
他顺势将那具正点到人神共愤的娇躯,搂入怀中。
“媳妇,你别点破啊,我还想多装陌生人一会呢。”
吕汉生很不客气得在她香颈处闻了一口,清香刹那间涤荡五脏六腑。(真正实力派,入戏就这么快!)
怀中那具勾魂夺魄的身子,明显没料到这家伙如此胆大包天,不禁浑身一怔。
吕汉生感受指间传来的温香软玉,自来熟得打着招呼:“媳妇,这位是谁啊,是朋友吗,你又淘气了,又让陌生男人送你回来,快,给我介绍一下,免得我吃醋。”
西装男的表情僵成一团,半天说不出话来。
美女扭过脖子,温柔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某个突然神经大条的好汉,丝毫不怵,继续把两人间的缝隙,收到最小,尽管有些暗中角力,但男性女性天生的素质,注定吕汉生赢得毫无悬念。
西装男终于回神,脸色照旧儒雅的很:“这位先生,麻烦你松开手好吗,我知道你只是路过,还请您不要插手我和我朋友的手,谢谢。”
西装男说话非常客气。
吕汉生想了想,立刻松开手,进入旁观者的身份,对西装男点头道:“你们继续,我这个小插曲完了。”
“谢谢,给你造成麻烦,非常抱歉。”西装男一边说一边微微弯腰,哪怕吕汉生身上穿着一套跟脚下这所沪上豪宅,完全不搭的廉价衣服,他的绅士风度依旧无懈可击。
没办法,客气杀死人。
人敬一尺,我还一丈。
对长裙美女打了个招呼,恰好看到前者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冷到极致。
吕汉生无动于衷,继续走自己的路。
很抱歉,是你先招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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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歹说才送走了宁同甫,商竹站在原地,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色胆冲天的家伙。
长这么大,商竹还真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套句谚语,玩了一辈子鹰,结果被家雀啄了一口。
商竹决定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仿佛冥冥中有种定数。
刚走了几步,商竹的红色高根鞋就踩到了什么东西,在黑夜中发出一声脆响。
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看,是张红色的名片。
“蒙迪副经理,吕汉生?”
商竹表情一怔:“他就是吕汉生!”
老爷子经常念叨的那个吕汉生?
她仔仔细细将刚才每个动作都回想了一边,除了刁钻阴险,她实在找不出这个男人身上任何一点深刻的印象。
跟老爷子描述的似乎不像啊。
商竹摸了摸腰部和脖颈处被袭击的部位,那里始终停留一种异样感。
没办法,精神高度洁癖的商大小姐把自己代入强迫症模式了。
她把名片放入自己那只典藏版的Prada香包内,赶紧回家洗澡。
包内的物件和卡片少得可怜,卡片只有一张黑色的钛金信用卡,质感一眼可见:运通黑色信用卡,全球范围内顶级富豪圈的身份象征。
相对而已,这张红色的名片实在磕碜俗气的不像话,但偏偏,摆的地方显眼无伦,甚至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吕汉生。”商竹眯起月牙弯的眸子,声线婉约绵延,仿佛比这片半显不显的山川更加深沉撩人:“你给老娘等着……”
这只红颜祸水级的妖孽,一颦一笑,媚意天成,但媚而不俗,反而媚到极致,清凉如水,宛如一只在尘世辗转千年的狐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