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总第四十九
英子看见花布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她记不起自己好久没穿新衣服了。六奶夫人细心，还给她买了红布鞋和红头巾。英子拉着六奶夫人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她的窘态被老六瞅见，他用胳膊肘儿碰了碰一旁的陈明。
“瞧，咱们的英妹子穿上新衣服比花儿还要漂亮，是不是该找婆家了？”老六眨眨眼，调侃道。
老六这么一说，在场所有的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英子羞红了眼，抡起拳头要打老六。老六躲到陈明背后，朝英子扮了个鬼脸。英子再次冲过去，她跑得太急，右脚踢到一块石头上，差点摔跟头，这一下，老六笑得更厉害了。
“你看你看，听说找婆家，英子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老六十分兴奋，大声嚷嚷。
“老六，你再乱嚼舌根，看我不扯断你的舌头！”英子又羞又气，想打老六，却总是够不着。没办法，她拽着六奶夫人的手，“大当家的，他，他欺负我！”她叫屈。
“老六说得不错呀，你难道一辈子不嫁人？”不知为什么，六奶夫人佯装正经，跟着起哄。
“大当家的，你—你为啥不嫁人？”英子情急之下，顶撞道。
英子这么一说，六奶夫人的脸色一下子阴郁下来。她用余光瞅了一眼自己，这辈子，还能奢望吗？她无法回答自己。六奶夫人觉得爱情对她来说，是个抽象而又朦胧的东西，她未想过，也不敢想。英子无意中的一句话，触动了她心底最脆弱的神经。见六奶夫人的表情五味杂陈，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看着我，我瞧着你，气氛很尴尬。老赵最先反应过来。
“兄弟们，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伙赶紧拾掇拾掇，到集上买些酒菜，咱们好好喝一顿！”老赵大声地。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有了动力。自打和鬼子遭遇后，日子过得很苦，不是吃馍馍就是喝野菜粥，差不多三月未知肉腥味。
晚餐很丰盛，有鸡有鱼更有大块的肥肉。六奶夫人和兄弟们把酒言欢，喝了斤多老白干仍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相比之下，英子就差多了，还没喝两口就呛得咳嗽不停，脸都憋红了。老六的嗓门最大，他一嚷嚷，其他人说什么就听不清了。陈明最文雅，又像有什么心事，他只是默默地当个称职的听众。老赵的兴致不错，端起酒碗挨个鼓动，没多久就满脸通红。到后来，他们慢慢地和夕阳的余晖融合在一起。微风轻轻掠过树梢，不知从哪家农舍里跑出两只小鸡，大摇大摆地啄地上的残屑。还有路边的映山红和野菊花和着酣声入梦吟。这情景似乎和战争联系不上，如有仙人路过，也许羡煞不已。
英子穿上新衣服的时候，男人们的眼睛都直了。尤其是老六，眼睛都不转一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英子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脚。看着英子的模样，六奶夫人有种淡淡的感伤。记不起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穿男人的衣服，似乎潜意识中自己就是一个男人。她把目光从英子身上移开，慢慢走到一边。
夏天正慢慢的过去，树上的叶子开始发黄，不经意间，偶有几片叶子飘落。六奶夫人突然想到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爹娘，多年不见，他们现在还好吗？离家这么久，当初对爹娘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思念。还有师父和师兄，他们都还好吗？六奶夫人有种莫名的惆怅，眼眶忍不住红了。她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陈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旁边。
“大当家的，要是有一天战争结束了，你想做什么？”陈明眺望着远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我没想那么远。再说，能不能活过那一天，只有天知道。你呢？你想做什么？”六奶夫人饶有兴致地。
“我想就在这附近种几亩地，再娶一个像你这样的婆娘，生一大堆娃娃。”陈明眯缝着眼，无限向往地。
“天底下的好姑娘多的是，我有什么好？兄弟，你就莫拿我取笑了。”六奶夫人苦笑了一下，讪讪地。
“我说的是真的。你善良、贤惠、又有武功，操持家务一定也不错。”陈明有些动情。他好几次想捉住六奶夫人的手，又怕她生气，只好呆站着。
“兄弟，什么时候也开起姐的玩笑来了？你再胡言乱语，姐生气了。”六奶夫人把脸一板，正色道。
陈明还想说什么，老六手拿着一只鸡腿和半瓶酒走过来，他喝了不少酒，老远就闻到一股酒气。
“陈明，你和大当家的在一起嘀咕些什么呢？”老六摇摇晃晃地，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大口酒。
“没说什么。”陈明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不敢看老六的脸。
“没说什么？陈明，你骗不了你六哥的。六哥行走江湖的时候，你，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折腾呢。”老六边说边舞着手。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把目光投过来。
“老六，你少喝一点！”六奶夫人皱皱眉头，厌恶地。她闻不惯老六一身的酒气。
老六嘻嘻笑了笑，他确实喝多了，酒从嘴角边流出来不少。老六用手指了指陈明，又指指六奶夫人，“你，你们—”他话未说完，就一头倒栽葱倒在地上。
老六手下的两个弟兄见状，忙过来把他扶起来。他们住的地方因为不固定，所以很简陋。除六奶夫人、英子、老赵和几个年岁大的住的是帐蓬外，在夏天，其余的人差不多都是席地而卧。冬天，都住山洞。有时也住树林。他们只有三顶帐蓬，其中一顶长期做厨房。老六走后，六奶夫人和陈明都觉得有些尴尬，陈明朝六奶夫人讪笑了一下，先散了。
这一夜，六奶夫人失眠了。陈明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说句心里话，无论模样还是其他方面，陈明都还是不错的。可是自己的情况这样特殊，又怎么可能！在暗夜，六奶夫人情不自禁地摇摇头，老天太不公平，哪个女人不怀春？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她就拼命地掐自己。她弄不明白，男人和女人，难道说非要在一起吗？在一起和不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同？做女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六奶夫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小三，他要是不死……她觉得自己很可耻，很下流，为什么老想男人和女人呢？难道说没有男人，女人都活不下去了？六奶夫人无法回答自己，也想不明白，快天亮的时候，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