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急召,二哥终于在清明之前赶回京城。
我在得知二哥回来之后,让小桃红递了家书出去,欲见二哥一面。
联姻之说尚未对外公布,除了皇帝的心腹之外朝上恐怕还没有人知晓。当日我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就递了家书回去与阿爹提及此事,阿爹虽已辞官,在朝中人脉尚在,竟是比我还早知道此事。
我不知道皇帝召二哥回京时可曾提过和亲的事,但阿爹那边肯定早有人知会过他。二哥此次回京应该早有准备,则隔日上朝,皇帝便会当众提出此事。
这天下午,阴雨绵绵,二哥入宫来了。甫一见面,二哥似乎黑了些,身子也清减少许。我许久不曾见他,二哥这一去数月,短短数月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
明明起初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当见面了,反而相对无言。
“数月不见,薇儿莫非要与二哥生份?”二哥啜过清茶,率先打破沉寂。
我悻悻道:“入宫头几年你我不见不也没有生份,这才过了区区几个月,我哪敢跟你生份啊?”
“说的是。”二哥唇角微扬:“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不等我答话,他已经开口替我把话说了:“我虽身在京外,可京中宫内的事多少有所耳闻。外头传闻皇后心性歹毒,收买宫婢谋害后妃、杀害皇子嫁祸帝人、为得皇上欢心不择手段……几乎无恶不作,坏事干尽。”他整了整衣袂,唇边的笑意浅了几分:“不知何时,我的薇儿成了罪恶的代名词,皇后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蛇蝎毒妇。”
外头那些瞎****的传闻我不是没听过,可从熟识之人口中听说又是另一番滋味,我颇为尴尬:“这里面有些误会……”
“……我知道。”二哥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一怔,仅仅一句话已经把我满腔腹稿地堵了回去。我盯着脚下的地板,越是这样的二哥越是令我无地自容。
见我不开口,二哥转而看向打在窗棂上的细雨:“明日我将会上朝。”
“你召我入宫,是为了与辛香国联姻之事吧?”
我贸然抬起头,二哥的嘴边擒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薇儿曾说我与公主男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想来,若我代表大祁与公主联姻,岂不是正合你意?”
我脸色一白,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二哥抬头与我对视,平静的双眸毫无波澜,衬得我更加难堪和愧疚。
没错,如果当初我没有向皇帝提出这样的瞎主意,说不定就不会出现现在的尴尬处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却是报应在了二哥头上。
是,我是希望二哥能远离朝政,当初的我甚至希望二哥出了京城就再不要回京。可抿心而问,落得现在的结果,就算彻底将二哥隔绝出这个漩涡中心,难道我就能开心吗?
真正只为一己之私的人是我。
只是因为不想看到佟府覆灭,不想看到爹娘以及二哥的死,所以摆布出这样的结果。我肆意摆布了二哥的人生,甚至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借口去否认?
我狠狠地咬住下唇,干巴巴地咧嘴说:“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等莘月登上王位,她可就是女皇了,你是她的夫君,届时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咯……”
二哥的表情瞬间消失,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薇儿,你知道吗?”二哥幽幽道:“公主离开大祁之后,曾写信予我。”
我细不可察地颤动一下。
“她告诉我,要小心你。”
我木然地抬头,二哥紧紧盯着我:“她说,你什么都知道。”
我的心口刺痛得有些麻木,脸上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就连撒个谎否认装乖也做不到。
“我当时一心觉得不可能。”他失笑:“你平时看着很机灵,实则性子很糊涂。你从来不是那种心里藏得住事的人,你更没有那样的能耐和手腕能够翻云覆雨。”
“我对自己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二哥颓然地扶额,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就只是一声自我呢哝。然而他的声音徒然一冷:“可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我不该让你入宫的,如果当年我能更努力一些,你就不会入宫。”二哥低喃一声,眸色晦暗不明:“你入宫多年,我不曾去看你。因为我日夜都在恨自己,恨自己不能保住你,我甚至连挽留你的能力都没有。”
“可事实上我心里明明清楚,我根本挽留不了你。”二哥嘲讽地说:“因为你一直都把我当成兄长啊……从小到大,你一心所想所念的那个人都是皇上,不是吗?”
“你说的对,你已不再是我的薇儿了。入宫多年你的能耐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吧?纵使名声受累,纵使他不爱你,你一点都不在乎,因为……”
“你爱他。”二哥双唇一张一合,从他的口出吐出这三个字。
我沉默不语。
我爱他,因为这三个字,我挣扎了两辈子。为了他,我放弃了一切。前生的我甚至连狠狠给他一刀都下不了手,宁可退到桂兰殿的高台,从那里跳下去自我了断。
纵使重生再来,我还是蠢到无法自拔。原以为只要分清感情和理智,只要能够保住佟氏保住二哥,随他怎么挥霍我的感情都无所谓。就算作戏也好,也希望他能对我好一点。甚至当我听到他一句虚伪的承诺,也满心欢喜甘之如饴。
二哥说的没错,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还爱着他。
“二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如今已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只要你放手,皇上就不会动你。远离大祁,放下一切,难道不好么?”我深吸一口气:“你不喜欢莘月也无所谓,就算不去辛香国,远离了大祁,天地之大哪处没有容身之地?”
“容身之地?不是大祁便不是我的容身之地。”二哥冷笑,“你要我放下?我放不下。我用尽一生处心积虑所策划的,岂是一朝一夕说放下就放下?”
“这是我一生的执念。”
我心下一寒:“如果皇帝不肯放过你……”
“逐鹿竞之,岂惧成败?”二哥坦然一笑,深深地看我一眼:“更何况除此之外,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从他手中夺回。”
我呆坐着,忽觉脑袋一重,二哥的手落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站了起来:“我走了。”
“二哥!”
我忍不住疾声呼唤,双眼定在二哥的挺直的脊背。他走到门口,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