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心笑道:“你尊姓大名?”
杨康也笑道:“不必说了吧!”转身披上锦袍,向穆念慈望了一眼,把绣鞋放入怀里。便在这时,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闲人中许多叫了起来:“下雪啦,下雪啦!”
杨铁心道:“我们住在西大街高升客栈,这就一起去谈谈罢。”
杨康道:“谈甚么?天下雪啦,我赶着回家。”
杨铁心愕然变色,道:“你既胜了小女,我有言在先,自然将女儿许配给你。终身大事,岂能马虎?”
杨康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在拳脚上玩玩,倒也有趣。招亲嘛,哈哈,可多谢了!”
杨铁心气得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这……”
杨康的一名亲随冷笑道:“我们公子爷是甚么人?会跟你这种走江湖卖艺的低三下四之人攀亲?你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去罢!”杨铁心怒极,反手一掌,力道奇劲,那亲随登时晕了过去。杨康也不和他计较,命人扶起亲随,就要上马。
杨铁心怒道:“你是存心消遣我们来着?”杨康也不答话,左足踏上了马镫。
杨铁心左手一翻,抓住了那公子的左臂,喝道:“好,我闺女也不能嫁你这般轻薄小人,把鞋子还来!”
杨康笑道:“这是她甘愿送我的,与你何干?招亲是不必了,彩头却不能不要。”手臂绕了个小圈,微一运劲,已把穆易的手震脱。
杨铁心气得全身发颤,喝道:“我跟你拚啦!”纵身高跃,疾扑而前,双拳“钟鼓齐鸣”,往他两边太阳穴道打去。杨康仰身避开,左足在马镫上一登,飞身跃入场子,笑道:“我如打败了你这老儿,你就不逼我做女婿了罢?”
旁观众人大都气恼这公子轻薄无行,仗势欺人,除了几个无赖混混哈哈大笑之外,余人都是含怒不言。杨铁心不再说话,腰带一紧,使一招“海燕掠波”,身子跃起,向杨康疾撞过去。
杨康知他怒极,当下不敢怠慢,拧过身躯,左掌往外穿出,“毒蛇寻穴手。”往他小腹击去。杨铁心向右避过,右掌疾向对方肩井穴插下。杨康左肩微沉,避开敌指,不待左掌撤回,右掌已从自己左臂下穿出,“偷云换日”,上面左臂遮住了对方眼光,臂下这一掌出敌不意,险狠之极。杨铁心左臂一沉,手肘已搭在他掌上,右手横扫一拳,待他低头躲过,猝然间双掌合拢,“韦护捧杆式。”猛劈他双颊。杨康这时不论如何变招,都不免中他一掌,心一狠,双手倏地飞出,快如闪电,十根手指分别插入穆易左右双手手背,随即向后跃开,十根指尖已成红色。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只见穆易手背鲜血淋漓。穆念慈又气又急,忙上来扶住杨铁心,撕下杨铁心衣襟,给他裹伤。
杨铁心把女儿一推,道:“走开,今日不跟他拚了不能算完。”
穆念慈玉容惨淡,向那公子注目凝视,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一剑往自己胸口插去。杨铁心大惊,顾不得自己受伤,举手挡格,那少女收势不及,这一剑竟刺入了父亲手掌。众人眼见一桩美事变成血溅当场,个个惊咦叹息,连那些无赖地痞脸上也都有不忍之色。有人在轻轻议论杨康的不是。
叶秋看见这好好的一桩美事竟然演变成这样也是恼怒不已,然自己只是后天一流而已。便想要叶凡出手教训一下杨康,但却被叶凡阻止了“会有人出手的,放心吧,该出手的时候我会出手的。”话一说完,便跑出来一个土头土脑的二愣子。
郭靖见了这等不平之事,哪里还忍耐得住?见杨康在衣襟上擦了擦指上鲜血,又要上马,当下双臂一振,轻轻推开身前各人,走入场子,叫道:“喂,你这样干不对啊!”
杨康一呆,随即笑道:“要怎样干才对啊?”他手下随从见郭靖打扮得土头土脑,说话又是一口南方土音,听公子学他语音取笑,都纵声大笑。
郭靖楞楞的也不知他们笑些甚么,正色道:“你该当娶了这位姑娘才是。”
杨康侧过了头,笑吟吟的道:“要是我不娶呢?”
郭靖道:“你既不愿娶她,干么下场比武?她旗上写得明明白白是‘比武招亲’。”
杨康脸色一沉,道:“你这小子来多管闲事,要想怎地?”
郭靖道:“这位姑娘相貌既好,武艺又高,你干么不要?你不见这位姑娘气得拿刀子要抹脖子吗?”
杨康道:“你这浑小子,跟你多说也白费。”转身便走。
郭靖伸手拦住,道:“咦?怎么又要走啦?”
杨康道:“怎么?”
郭靖道:“我不是劝你娶了这位姑娘吗?”
杨康一声冷笑,大踏步走出。杨铁心见郭靖慷慨仗义,知他是个血性少年,然而听他与那公子一问一答,显然心地纯厚,全然不通世务,当下走近身来,对他道:“小兄弟,别理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仇不能不报。”提高了嗓子叫道:“喂,你留下姓名来!”
杨康笑道:“我说过不能叫你丈人,又问我姓名干么?”
郭靖大怒,纵身过去,喝道:“那么你将花鞋还给这位姑娘。”
杨康怒道:“关你屁事?你自己看上了这姑娘是不是?”
郭靖摇头道:“不是!你到底还不还?”
杨康忽出左掌,重重打了郭靖一个耳光。郭靖大怒,施展擒拿手中的绞拿之法,左手向上向右,右手向下向左,双手交叉而落,一绞之下,同时拿住了那公子双腕脉门。
杨康又惊又怒,一挣没能挣脱,喝道:“你要死吗?”飞起右足,往郭靖****踢去。
郭靖双手奋力抖出,将他掷回场中。杨康轻身功夫甚是了得,这一掷眼见是肩头向下,哪知他将着地时右足距往地下一撑,已然站直。
他疾将锦袍抖下,喝道:“你这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的过来,跟公子爷较量较量。”
郭靖摇头道:“我干么要跟你打架?你既不肯娶她,就将鞋子还了人家。”
众人只道郭靖出来打抱不平,都想见识见识他的功夫,不料他忽然临阵退缩,有些无赖子都嘘了起来,叫道:“只说不练,算哪门子的好汉?”
杨康刚才给郭靖这么拿住双腕一掷,知他武功不弱,内力强劲,心中也自忌惮三分,见他不愿动手,正合心意,但被迫交还绣鞋,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这个台?当下把锦袍搭在臂上,冷笑转身。郭靖伸左手抓住锦袍,叫道:“怎么便走了?”那公子忽施计谋,手臂一甩,锦袍猛地飞起,罩在郭靖头上,跟着双掌齐出,重重打在他的肋上。
郭靖突觉眼前一黑,同时胸口一股劲风袭到,急忙吐气缩胸,已自不及,拍拍两声,肋上已中了两掌。幸而他曾跟丹阳子马钰修习过两年玄门正宗的内功,这两掌虽给打得胸口剧痛彻骨,却也伤他不得,当此危急之际,双脚鸳鸯连环,左起右落,左落右起,倏忽之间接连踢出了九腿。这是马王神韩宝驹的生平绝学,脚下曾踢倒无数南北好汉。郭靖虽未学得三师父腿法的神髓,头上又罩着锦袍,目不见物,只得飞脚乱踢,那公子却也被他踢得手忙脚乱,避开了前七腿,最后两脚竟然未能避过,哒哒两下,左胯右胯均被踢中。
两人齐向后跃。郭靖忙把罩在头上的锦袍甩脱,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想事先说好了是比武招亲,这公子比武得胜,竟会不顾信义,不要人家的姑娘,而自己与他讲理,他既打人在先,又猛下毒手,要不是自己练有内功,受了这两掌岂非肋骨断折、内脏震伤?他天性质朴,自幼又与粗犷诚实之人相处,是以对人性之险恶竟自全然不知。虽然朱聪、全金发等近年来已说了不少江湖上阴毒狡猾之事给他听,但这些事他只当听故事一般,听过便算,既非亲身经历,便难以深印脑中。这时愤怒之下,又是茫然不解,真不信世间竟有这等事情。
杨康中了两腿,勃然大怒,身形一晃,斗然间欺到郭靖身边,左掌“斜挂单鞭”,呼的一声,向他头顶劈落。郭靖举手挡格,双臂相交,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心里一惊,被杨康抢攻数招,脚下一勾,扑地跌倒。杨康的仆从都嘻笑起来。杨康拍了拍胯上的尘土,冷笑道:“凭这点三角猫功夫就想打抱不平吗?回家叫你师娘再教二十年罢?”郭靖一声不响,吸了口气,在胸口运了几转,疼痛立减,说道:“我没师娘!”杨康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叫你师父赶快娶一个罢!”郭靖正想说:“我有六个师父,其中一个是女的。”却见杨康正想走出圈子,这句话来不及说了,忙纵身而上,叫道:“看拳!”肘底冲拳,往他后脑击去。杨康低头避过,郭靖左手钩拳从下而上,击他面颊。杨康举臂挡开,两人双臂相格,各运内劲,向外崩击。郭靖本力较大,杨康武功较深,一时僵住了不分上下。
郭靖猛吸一口气,正待加强臂上之力,忽觉对方手臂陡松,自己一股劲力突然落空,身不由主的向前扑出,急忙拿桩站稳,后心敌掌已到。郭靖忙回掌招架,但他是凭虚,对方踏实,杨康道:“去罢!”掌力震出,郭靖又是一交跌倒,这一交却是俯跌。他左肘在地下一搭,身子已然弹起,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左腿横扫,向杨康胸口踢去。旁观众人见他这一下变招迅捷,欲在败中取胜,稍会拳艺的人都喝了一声彩。杨康向左侧身,双掌虚实并用,一掌扰敌,一掌相攻。郭靖当下展开“分筋错骨手。”双手飞舞,拿筋错节,招招不离对手全身关节穴道。杨康见他来势凌厉,掌法忽变,竟然也使出“分筋错骨手。”来。只是郭靖这路功夫系妙手书生朱聪自创,与中原名师所传的全然不同。两人拳路甚近,手法招术却是大异,拆得数招,一个伸食中两指扣拿对方腕后“养老穴”,另一个反手钩擒,抓向对方指关节。双方各有所忌,都不敢把招术使实了,稍发即收,如此拆了三四十招,兀自不分胜败。雪片纷落,众人头上肩上都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