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九莲十二岁了。”九莲笑眯眯地说。
“今年是大清乾隆六十大寿。”永琏轻轻地说,“全国欢庆,纷纷庆寿,皇阿玛已然儿孙成群了。”
“你想回去看看他吗?”阿盼娥轻轻地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我们也十几年没见过故人了。”
“你总是很纵容我的。”永琏任她吻,也任另一个小丫头爬上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我们去偷偷看皇阿玛一眼,看看他老人家六十大寿好不好,身子安康不安康,算是尽了此生做人子的孝道,好不好?”
“好。”阿盼娥捉住九莲的手,把她从永琏脖子上拔下来,九莲硬是不肯,母女俩在那里较劲。
永琏左右手各自提住母女俩的后心,轻轻一拉,把这两个纠缠不清的人拉开,然后又把两个人一起拥在怀里,低声说:“你们两个啊,当真是一对母女。”一样纠缠不清、一样喜欢缠在他身上,好似他身上有蜜糖。
“因为我和娘亲都好爱好爱你嘛。”九莲笑嘻嘻地说。
永琏和阿盼娥面面相觑,听着女儿的话,成婚多年的他们居然脸上都微微一红。很爱很爱你,这话留在心里,相爱成婚多年却从来不曾说出口,居然十多年后被女儿说出来了。
“我……很爱很爱你的。”迟疑了一阵,阿盼娥吞吞吐吐地说:“真的。”她抱紧了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也很爱很爱女儿。”
永琏看着她们母女俩,此生得妻、得女如此,夫复何求?“我也很爱很爱你们。”他学着九莲和阿盼娥的口气,微微一笑。
乾隆三十六年春正月己卯朔。
乾隆皇帝六十大寿。
寿宴上人头攒动。
乾隆帝儿孙满堂。
“恭祝皇阿玛寿吉平祥,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等各位皇子皇孙拜寿完毕,宴席开出来,正是那脍炙人口的“满汉全席”。
第一道菜,太监捧上一道大金盘,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皇上和众皇宫贵臣皇子皇孙的面前。这第一道菜,就叫“大好河山”,却是一道拼盘,是正菜前的开胃菜。
这“大好河山”果然拼得气势盎然,四色干果鲜果冷菜,色泽艳丽逼人眼目,将大清的万里江山拼凑的波澜壮阔。
只是——
“咦?”几乎所有面对那盘拼盘的人都发出了轻轻的一声疑问。
莲子。
在那拼盘正中的葱末中,清灵灵地落着一颗新鲜的莲子。那莲子带着水泽,大约是在池塘里新摘的,清新爽利,令人眼前一亮。
“天……天啊,皇上,小的真的不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掉进来的,小的立刻去换一盘,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端盘子来的太监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慌忙磕头。
眼见各位皇宫贵臣都是满脸诧异,这莲子落在拼盘正中间摆放得如此端正,决非无心掉落,今日是皇上六十大寿,有谁如此大胆能不知不觉地在菜中放下一颗莲子?万一他放下的不是莲子是什么机关暗器,皇上已然殆危了!
是谁?年长的想起十多年前的宫廷旧事,都暗自沉吟。
莲子……乾隆挥了挥手让磕头的太监退下去,嘴里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坐得近的几位皇子都听见了,那是“碧池”二字。
碧池……大家的目光移到那葱末上,葱末衬着莲子,分外鲜明。
碧池已有新莲子。大家都是读过书的,自然都知道温庭筠的诗,也知道这暗示着什么,这大好河山原本应当是属于谁的呢?这河山上的新莲子……
乾隆的心这一刻似乎飘得很远,飘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才三十多岁,有一个清晨,一个小阿哥跑过来,“皇阿玛。”
“永琏早起啊,今天天气冷,多穿了衣裳没?”他对着小阿哥笑,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回皇阿玛,穿了。”小阿哥也笑着,给他磕了个头。
“今儿立秋了,永琏陪皇阿玛看荷花去,好不好?”他微笑。
“好啊。”
父子俩在前携手共赏荷花,背后的鸾驾远远地跟着,富贵堂皇锦绣荣华,当时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对背影。
时是立秋,荷花已败,倒是莲蓬亭亭玉立。他负手微吟:“象尺熏炉未觉秋,碧池已有新莲子。”
“皇阿玛?”不解事的小阿哥疑惑地拉拉他的衣袖。
“秋天荷花都结子了。”他微笑地拍拍永琏的头,“朕也结子了。永琏,日后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什么叫做‘碧池已有新莲子’。”
莲子在眼。永琏你是在对朕说,你也有了你的莲子吗?你是在给朕祝寿吗?乾隆回过神来笑了,“这菜不要紧,继续上吧。”
孩子,是这个皇宫——对不起你——
宫檐之下,一对父女相视而笑。九莲的嘴凑近永琏的耳边,“那个莲子是我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