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烟雨朦胧的三月,和风斜柳,素水轻舟,南城就如书画中温婉的女子,柔美不可方物。
南城苏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入朝为官的却是不多,只守着祖上留下百千年的基业,安于本分。南城中有人说苏家自恃清高,一副不与世俗同流的作派,却也有人说苏家高风峻节,不为名利所驱使,虽然褒贬不一,但苏家在整个南部也算是有些地位的。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天色微暗,守门的家仆打着呵欠拢了拢衣袖漫不经心,苏府向来没什么客人造访,比起与外人谈天说地,苏家人更喜欢捧一卷书神游字里行间,无纷无争,宁静祥和。这自然是旁人对苏家的评定,他们只能看见相敬如宾礼让谦和的假象,却不知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大宅之中的暗流涌动。
“世外苏家”也不过是世俗之家。
苏府东苑,原是一片竹林中的幽静之所,现在却是十分喧闹,六七个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笑声连连,却不带一丝善意。
“整日学这些男孩子学的东西,你莫不是要效仿你爹违背祖训吧。”为首的女孩扬了扬手中的书,语气里掩不住的讽刺。
苏家有祖训,凡为族中后人,不以官场为生,不可左右朝政,如此能保氏族永世安宁。
“我爹可是说了,那些从官的都是唯利是图的人,官做的越大便也越薄情寡义,起初我还不信,不过瞧瞧你爹抛下你与你娘一走就是十年,回来过几次?苏倾,你说你虽有一个官拜丞相的爹,到头来有什么用呢?你对他的印象恐怕也就只剩下这几本的他用过的旧书了吧。”
此言一出,便又是一阵哄笑。
为人长者总觉得孩子什么都不会明白,因此私下里什么情绪都放在明面上不做掩饰,孩子不像大人会假装,他们只会将大人在私底下的态度学个十足,所以看这些孩子的言行,苏倾就知道自己在苏府并不受待见。
苏倾也算是苏家正经的嫡系子孙,母亲傅晚是前任南城知府嫡女,父亲苏叙随皇帝征战七年,如今已经当了三年受百姓爱戴的丞相,可如此显赫的身份并没能带给她高人一等的感觉,甚至她这十年过的几乎都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假意堆砌出来的亲情,苏倾看着都厌烦了。她父亲是祖父唯一的嫡子,早些年庶出的兄弟们总觉得被他压了一头,直到十年前他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决定离家忙着改朝换代去,祖父一气之下干脆与他断绝关系,庶子们才觉得扬眉吐气了一番,巴不得他死在外面。结果那看似荒谬危险的决定却让他功成名就,这些人怎能甘心?只不过再不甘心也不敢招惹还必须讨好着,苏倾都替他们觉得累。
“怎么,被戳了痛脚不敢反驳了?苏倾啊苏倾,你母亲为了她娘家的事情去了寻安城也有大半年了,只怕是都不要你吧。”女孩仗着比苏倾大一岁故作深沉地感慨着,却不知道看在对方眼里就跟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
“叔叔婶婶尚且惧我父亲三分,三姐姐这么说也不怕我告你的状?”苏倾倒是没费脑子想什么高明的手段,小孩子最怕的无非就是长辈责骂。
“告状?找你爹还是找你娘?你也得找的到他们才行。而且我爹爹说了,南城知府犯了事如今自身难保,怕是满门抄斩的罪名,他现在可顾不到你。”
苏倾自然知道外祖父现在是自身难保,傅晚当初也是觉得他有冤情这才丢下她去的寻安城,只是苏府坐落在南城边上,她与外祖父已经有半年没有往来,自是不会拿傅家作为挡箭牌,于是丝毫没有慌乱,“那三姐姐不妨回去问问婶婶,你骂了我他是会帮你还是会帮我。”
小孩子吵架最看底气,苏倾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让女孩有些动摇了,当下扔了手中的书带着以她为首的孩子们离开了,一边走还不忘给自己找点面子:“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连婚事都没定想必是嫁不出去的,咱们不和她一般计较,回去吃东西,我娘说做了我最喜欢的桃花酥呢。”
苏倾没在意这些话,捡起书越看越觉得书上后来标上去的注解碍眼,合上以后放回架子上,再也没有动过。
“小姐,夫人来信了。”见苏倾进来,吟书便笑着迎了上来,将厚厚的书信递到她手中。
苏倾打开信,娟秀的字迹一看便是傅晚写的,无非是问她过的好不好,在苏府要听祖父祖母与叔叔婶婶们的话,不要闹脾气也不要调皮给人惹麻烦,不过是一段话就能结束却足足写了几张纸。而另一封,则是她看过很多遍的字体,那架子上每一本书的注解从青涩到沉稳,毫不例外的简单明了,一针见血。
短短的几句话不过告诉她,过段时间会派人来接她,而那个人是信得过的人。
苏倾又把信装了回去。傅晚临走时跟她说过最多一年就会回来,可是就要一年了,她也只不过是从一个地方被安排到了另一个地方,一样寄人篱下。
“夫人说什么了?”吟书见苏倾没有以往看信时的喜悦,便小心问道。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就在吟书准备出去时,苏倾叫住了她。
“吟书姐,我想吃桃花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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