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叶寺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座历经数百年的古刹投下长长的黑影,仿佛是窥伺着樱花林的幽灵。八百多岁的一真和尚与青灯古佛相伴,在异国他乡守望着颠覆的力量,见着一批批人来,又送着一批批人走。
吴非亲眼见证了一真和尚的恐怖实力,毫不怀疑他的年龄。但对于自己是所谓的救世者,他并不相信。自己虽有济世救民之心,但现实摆在那里,没有足够的实力,连性命都难保全,又怎能抗衡众多敌对的力量。
一真和尚本来信誓旦旦地要为他易经洗髓,后来见到他体内复杂的情况,根本无能无力,只把隐在他背部的那把倭刀取了出来。
连这等高手都无法带领自己走上修炼之路,吴非已经死心。可一真和尚却依然坚信吴非就是那个他在等待的人,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动摇。吴非心中不以为然,但答应他会将其嘱咐的几件事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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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非凭着记忆回到城内,藤田家亮起了灯火,飘起了炊烟,一家人欢笑着迎接他进门。
饱餐一顿,一家人围坐在院中纳凉,分享着异国的风情和故事。直到倦意袭来,才各自入房睡下。
翌日清晨,藤田野见已经去大名府上当差,真司的母亲为三个年轻人准备好早餐,也出门拜佛去了。闲来无事,惠子央着两个哥哥要去集市上逛逛。她一个女孩子从来不独自出门,母亲只爱去寺庙烧香祈福,相熟的女伴们不是嫁人就是搬离了江户城,过去一年实在太过无聊。
吴非对这里的事物处处透着新鲜,自是欣然应允。真司见吴非同意,也就答应下来。一行三人在欢声笑语中行向集市。
夏日炎热,惠子露出两截洁白的藕臂,罗裙下露出两段晶莹的小腿,散发出少女的青春无限、活力四射。她那张略显稚嫩的俏脸更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流转着丝丝动人的神色,年纪虽小,已有了十足的诱惑力。不过,有着两个高大的哥哥保护,过路人也只敢过过眼瘾,没有大胆上前搭讪的。
惠子在一个小摊上看上了一样头饰,是以珍珠贝壳串成,简单干净,插在她高高盘起的黑亮发髻上,显得尤为俏皮动人。惠子拿在手中不住把玩,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真司见妹妹喜欢,问过价钱,就要从怀中掏钱会钞。
却不想斜刺里突然挤过来一个人,有意无意地蹭到惠子的身子,险些让她摔倒在地。这人更想伸臂去搂,被真司一手拍掉,怒目而视。
“老板,那小娘子手中的珠花我要了,这是一两银子,不用找了。”
这个粗鲁无礼的人竟要夺人所好,抢先付了钱,一张苍白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伸手去拿惠子手中的珠花。
惠子心有不甘,但非任性之人,就将手中之物递去。不料那人不理珠花,却将惠子的小手抓住,来回抚摸。惠子脸上飞起红霞,羞怒不已,小手使劲往回抽,几次下来都挣脱不得。
“小娘子,这东西我已经买下了,你怎么不讲道理,还死死抓着不放呢?”
那人不但不知羞愧为何物,脸皮更厚得赛过城墙,这时候倒打一耙,反要怪起惠子来了。
真司虽然对此人夺人所好的做法十分不满,但非不讲道理的人,一时没有看清事实,就以为确实是惠子耍起性子不肯将东西还给人家。于是他一边安慰惠子,一边就要把珠花从她手中拿出来。
惠子受人轻薄,哥哥又误会自己,心中委屈万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吴非原先在旁边摊位上看日本特产的小刀,摊主号称与武士刀同炉铸就,刚拿起要细看时就听见惠子的哭声。吴非赶到她身旁一看,两只手和珠花的位置一目了然,陌生男子口中喋喋不休,真司却是啰嗦无比,手上的劲全用在拉扯惠子衣袖上了。
吴非嘿嘿冷笑,一把捏住那男子的手腕,手下劲力施加,迫他放开了手。惠子见状甩开真司,扬手将珠串扔到了轻薄男子的脸上,哭着跑掉了。真司一愣,在吴非提醒下才奋力追去,惠子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人海中了。
“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吴非依言放开,抬头望天,不看向他一脸,冷冷道:“你这油头粉面的好色狂徒,又是什么人!”
那人腕上疼得不行,被吴非的气势所迫,一时开不了口,心中大惊。
“姓吴的小子,你惹祸了,他的身份可不一般!”小泽一郎的伙计黑园小四郎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还是一副看不起人的老样子,斜眼瞟着吴非道:“德庄大名手下第一大将松原水谷的公子松原岩井,也是你这中土来的小混子打得的?”
身在异国他乡,但今日的吴非已不是当日的吴非,将他视作救世者的一真和尚绝不会眼见他受到欺负而坐视不管。想到自己在日本有了这样强大的靠山,吴非根本不惧这些世家大族,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就是德庄大名的公子犯了罪,我也占到一个理字,咱们就到公堂上去说道说道,看看孰是孰非。”
吴非这样理直气壮,黑园小四郎有些摇摆不定,难不成他找到了什么靠山,不再是船上那副处处避让的姿态了。
松原岩井原来被吓得忘了自家祖宗,这时经小四郎提醒,腰杆挺了起来,大声道:“我在这里买了串珠花要去送给未婚妻,你却伙同那小妖女意图抢夺,奸计没有得逞后竟施以报复。人证物证俱在,(老板,你说是吧!)我就与你去大名府上,让德庄大名来评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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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非背负双手,跟松原岩井向大名府走去。日本国人比之中国人士身材较矮,吴非在国内尚且高人一头,在这里更是如鹤立鸡群,极为瞩目。
走出这条繁闹的集市街道,行人一下少了许多。黑园小四郎也跟了过来,与松原岩井两人不时窃窃私语。吴非自有法子偷听,但他心存不屑,只顾走路,观察街道两旁的百姓民生。
“找到了!找到了!”
急促的喊声中带着惊喜,一个个头略矮的年轻人从转角跑了出来。
“山二,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小四郎与那人认识,开口问道。
山二上气不接下气,喘道:“小泽先生要我找一位叫吴非的公子,说是身材奇高,左颊上有着一道浅浅的刀疤,想来就是这位了!”
吴非讶然道:“我就是吴非,小泽先生找我有事吗?”
松原岩井蛮横地插嘴道:“这个姓吴的要跟我去大名府上评理,没空去小泽一郎那里!”
山二脸色微变,他不认识此人,可他语气中对小泽先生不敬,恐怕是个人物,当下怯声道:“小泽先生就在大名府上等候吴非公子,正好顺路。”
松原岩井哈哈大笑:“这样再好不过,小泽一郎可保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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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府建在江户城中央,占地甚广,方圆足有一里多地。府内房屋众多,还有练武场、万花园、镜池等所在,端的是气派万分、引人艳羡。只是寻常人等难以进府,只能口耳相传,渲染想象。
府门前有两只巨大石狮忠诚看守,形象狰狞威武,栩栩如生。石狮后是四名佩着长刀的黑衣武士,戒备森严。松原岩井虽是松原水谷的儿子,可也不够格进府,全靠山二手中的令牌,四个人才得以进入。松原岩井丢了面子,连带着把山二也记恨上了。
方才进门,小泽一郎已经闻声迎了上来。
“吴非,你去哪里了?我到真司家中找你,你却不在,只好遣山二满城寻你。他可真是精干,凭着我的描述就找到了你。快进屋去,军师有事情要问你。”
松原岩井拉住吴非的衣服不让他走,大嚷道:“小泽一郎,我父亲在哪里,我要找他!”
小泽一郎本已走到前头,这时回头一看,心中不快,低声道:“你自去找你父亲,拉着吴非干嘛?他入内可有要事,耽搁不得!”
松原岩井恍若未闻,侧身道:“小四郎,你认得我父亲,快去把他找来。我在这里抓着这姓吴的,他跑不了。等我父亲来了,倒要到大名面前讲讲道理!”
黑园小四郎原本低着头躲在他身后,不想被小泽一郎发现,这时听他这般说话,吓得魂不附体。
果然,小泽一郎注意到了他,问道:“小四郎,你怎么与他混在一起?也不想想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他家里又是什么条件?”
黑园小四郎哑口无言,身子发抖,小泽一郎显然生气了。
松原岩井见小泽一郎只拿黑园小四郎出气,更是嚣狂无比,高声道:“小四郎,去将我父亲寻来,我保荐你在他手下找个轻松的活干,可比商船伙计舒服多了!”
黑园小四郎犹豫片刻,眼神闪烁,偷偷看了一眼小泽一郎,低头走了。
松原岩井挫败小泽一郎,心中爽快无比,连被吴非打搅雅兴的不快都似随风而去,已然忘怀。
小泽一郎的脚步已经停下,双眼冷冷地看着他,不带丝毫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