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战罢,有人欢喜有人愁。
休息不过一刻钟,射箭赛场已经布置完毕。场中划出了整整齐齐十条道,一头摆上标靶,一头则划下实线,放好了箭壶。射箭规则十分简单,标靶上已经细细画出了十个圆环,每人射十支箭,射在离红心越近的环内得分越高,最后以十箭射得的总环数排定名次。乍一听觉得不过如此,并不困难,但选手需在三十丈外弯弓搭箭,远远望去,靶心不过是个黄豆大的小点。
吴非回营中摘下连日来赶制的铁胎硬弓,入手沉重,弓弦以粗牛筋绞成,就是军中射术精湛的老兵也只能拉到半满。吴非轻轻拉动了弓弦,在空气中振出沉闷的嗡嗡声。他十分满意,将之斜跨在背上,走出自己的营帐,微笑着向外面的戚震东和季如松打了招呼。
戚震东在头阵中胜出,此时正是意气风发,手提大弓,满面笑容。季如松依然不轻易动色,只是微微一笑,颌首致意。
“吴兄弟,刚才不过是意外,已经过去了,就别放心上了。现在可是你的强项了,不过可千万别用力过猛,射穿靶子了,哈哈哈!”
戚震东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吴非的肩膀,就转身往场中去了。他这次抽在第一组,与其他九人同场竞技。
发令官敲响铜钟,场中十人弯弓搭箭,开始瞄准。十箭需在半刻钟nei射完,时间并不充裕,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机会。戚震东入行伍已有十年,虽只是个把总,基本功却是不差。此时他气定神闲,大弓拉成满月,箭如流星,刷刷钉在靶上,箭镞扎入极深,尾羽不住颤动。
不过,这组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号箭位上的选手,生得身高腿长,肩宽腰细,一身亮银轻甲灿灿生辉,样貌极为出众。但他的射术,比人更为惊艳。规定射完十箭的时间是半刻钟,可他似乎毫不在意,重复着搭箭、拉弦、放箭的动作,别人才射完两支箭,他已经好整以暇地下场休息。
“这人真厉害啊,不但射得快,好像还全都正中红心!”
“嘿嘿,我们绍兴参将府出来的,岂是等闲之辈!你们那些人,就跟在后面吃灰吧!”
“原来以为他不过仗着叔叔是总兵,才靠裙带关系当上游击将军,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这手连珠箭可了不得!”
千余名军士看得兴高采烈,大声议论,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高台上的发令官不得不鸣金示意,高声呼喊,提醒他们不要扰乱选手竞赛,场下的嘈杂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吴非看着六十丈外的三号靶,已经十分微小,运足目力才看清十支箭全都插在红心内,箭镞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心中不由暗暗惊叹。绍兴参将府的舒立,被他记在了脑中,不管是否舒总兵的侄子,都是一个强大的军人。
戚震东射罢归来,一脸轻松。裁判官开始拔箭唱环,三号位的舒立十箭均是十环,以满分的成绩直接锁定了本轮第一。戚震东发挥不错,射出四个十环,总成绩为八十九环,排在小组第三。
季如松在第三组上场,被分在十号箭位,离最近的军士不过三丈距离,噪声极大。他取下背上的弓,弓身黝黑,饰满了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与其他选手不同,他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缓缓地搭在弦上,又一点点将之拉成满月,瞄准良久,松手发射。连射五箭,他都是这样不急不缓,同组已有五人射完下场。吴非惊讶地发现,季如松每次射箭的时间间隔都丝毫不差,似乎经过精确计算。等到他第十箭刚刚射出,鸣金声响起,时间到了,场中只剩下他一人,箭在空中飞了一会才落在箭靶上。
唱完三轮环,季如松射出了九十一环,排在三十人中的第三名,而戚震东掉到了第五名。来自处州的一个选手在第一轮退出了竞赛,只剩下两人还未上场,其中一人正是吴非。
吴非脚踏实地,步履坚定,走到四号箭位前。无独有偶,第四组的另一人是副熟面孔,正是同组竞技骑术的严州选手。他在第一轮竞赛中排在第十二名,恰好获得一分,吴非了解到他叫汤俊,又是一阵暗乐,这副尊容可对不起名字。汤俊走到了六号箭位,与吴非中间只隔了一道。
发令钟声响起。汤俊身高臂长,正是射箭的好身材,一张弓拉成满月,十支箭连珠射出,准头极好。十箭射毕,汤俊脸不红气不喘,轻捋弓弦,将之斜背回背上,就要飘然下场。可向旁边一看,他惊得脚下一顿,目瞪口呆。
吴非手中拈着一支箭,像看艺术品一般翻来覆去地欣赏,仿佛忘了射箭这回事,而箭壶中还有九支箭。
汤俊甩了甩头,就像看到了疯子,自顾走回严州参将府的营区去了。此时,规定的半刻钟时间才过去了四分之一,汤俊的这手连珠快箭可与舒立一较高下,然而本该出现在他耳边的欢呼声、议论声没有出现。场外寂静无声,全部军士们都注视着吴非的方向。
吴非仿佛没有感觉到场外的异样,旁若无人,欣赏着手中的箭,如在鉴赏绝世美色。看完一支就插回箭壶中,再取出另一支,他能分辨出每支箭的不同之处。十支箭欣赏完,半刻钟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吴非却没有丝毫紧迫之感,又摘下背上的铁胎弓,轻轻触摸乌铁弓身和牛筋弓弦,像是抚过心爱女人的肌肤。
军士们早已由原先的惊奇转为不耐,虽然半刻钟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但在无声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有几个人带起了头,声浪就在人群中席卷开来,千余人全都高声喧哗起来,整个营寨一片嘈杂。
“会不会啊,在那里装神弄鬼,糊弄谁呢!”
“还以为有两下子,却不想是个连开弓都不敢的怂货!”
“这里是军营,是演武场,可不是卖胭脂水粉的商铺,不射就赶紧滚下来,别在上面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看这位兄弟确实有点门道,大家可别误会他,他要让咱们震惊呢!”
“震惊个屁!老子已经被震惊到了,这种货色也能作为代表出战,是哪个参将府的,别丢你家将军的脸了!”
听到军士们对吴非冷嘲热讽,季如松恍若未闻,双目沉静如水,注视着场中的吴非。戚震东不断搓着手,眼中却透着热切,口中自言自语,好像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站在绍兴参将府营区前的舒立眯起了双眼,紧紧盯住了场上那人的手。
吴非的手指停止了对铁弓的摩挲,闭住的双眼蓦地睁开,精光一闪而过,衣衫无风自动。仿佛变了一个人,吴非动作奇快,沉身挺立,弯弓、搭箭、发射,一气呵成。前一支箭刚离手,下一支箭已经在拉满的弓弦上蓄势待发。
观战众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四号箭位的箭壶中已经空空如也,场中那人将铁弓背了起来,悠悠走向自己的营区。而他的身后,劲风声声厉啸,撕裂了空气,只有一支箭插在标靶红心,箭羽在颤抖。空中还有九支箭在飞行。
鸣金声响起时,吴非还在场中,离开箭位不过五丈。空中和地上都没有一支箭留下,通通插在了箭靶上。听到军士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吴非知道自己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嘴角勾起,脚下不停。
“这才是真正的快箭啊!别人急着射完,而他却不紧不慢,算准了时间才射……”
“绝的是,他根本没时间瞄准啊!先前射出的箭挡住了视线,只能凭感觉射出下一箭!”
“第一支箭正中红心,漂亮!啊……我看到了什么!”
“第二箭居然破开了第一支箭的箭杆……直直钉在了靶上!”
“这居然只是个开始……我该怎么向人去吹牛……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
“如此神技,我当了二十年兵,第一次见到,彻底服了!”
“这等射术,恐怕只有古代的养由基可以与之一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