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两刻。
王雷从老实家的酒肆走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天际逐渐变薄的云层,呢喃道“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
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风不太冷,吹着那套崭新的锦衣,他似乎能感觉到,风已经吹进了他的肉里,吹进了他的骨子里。
这套锦衣乃是红袖坊的精品,价值不菲。
可是如今他却想撕了这套衣服,冲进风中狂奔,冲进风中呐喊。
他当然不能这么做,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穿着麻衣,食不果腹的放牛娃。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件从他大姐手里,从他二弟手里接过那件麻衣,一件麻衣轮回了几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坐在牛背上,寒风透过那件麻衣,简直要把他冻死,就在他要死的时候,一个路过的刀客救了他。
他就跟了那个刀客,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然后,这个世界上,死了一个王二牛多了一个王雷,一个用刀的男人。
他扛着那柄厚重的开山刀,刀在灰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街上有很多人都在打量着这柄刀,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指指点点,每一个北凉榜上的人也都应该习惯这一点。
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很不自在,就如同当年那吹进衣服里的寒风,那双眼睛似乎就如同当年的寒风。
他难得的停下了步子,转过了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双乌黑的,没有丝毫波澜的眸子,他不锐利,也不平和,似乎没有任何色彩,也没有任何的波动。
一切的一切,在他的眼里,似乎都是死的,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看着那双眸子,似乎自己锦衣下的一切,都已经被他看穿,他依旧是那一个穿着麻衣的放牛娃。
他有一种冲动,劈开那双眼睛,挖出那一双眸子,然后把那双眸子吃下去,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相信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放牛娃。
他当然不能那么做,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名人,北凉榜上已经有了他的名字,十八。
所以他做事,一定要响当当,就如同挑战十六的王天风,他要先定一个时间,定一个地点,选一个公证人,然后通知别人。
他可以杀人,但是只有杀那些符合自己身份的人,这样也才能更好的体现自己的价值。
除非有人先向他动手,可是如今这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为此,他也已经学会了忍耐。
眸子,是墓枫的眸子。
剑也是墓枫的剑。
他的手握着剑。
王雷默然的凝注着墓枫,道“原来刚才酒肆内还有高人,倒是我差点走了眼。”
墓枫沉默了许久,才道“听说你要挑战北凉十六的王天风?”
王雷道“的确如此。”
墓枫道“我想看看,北凉榜上的人,究竟有多强。”
王雷已经将刀杵在了地上,入地五寸,他的手,压在缠着红菱的刀环之上,冷眼的看着墓枫道“你为何不亲自来试试。”
墓枫道“现在还不是出剑的时候。”
王雷道“那要什么时候,才到时候。”
墓枫道“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或许等你赢了王天风的时候。”
王雷怒目一睁,冷笑道“可以,只要你能挡住我这一刀,无论你要什么时候出剑,我都愿意等你。”
风在吹。
似乎天上的云,又要淡了。
北凉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见到太阳。
或许明天,或许永远。
王烈的手,在红菱上一扯,厚重的开山刀,凌空而出。
他伸手抓住了开山刀,只看见红菱在飘舞,迎风飘舞。
一式简简单单的力劈山河,落在了青石板上。
一道深深的裂纹,开始沿着青石板,往墓枫的脚下开始蔓延。
风在吹,墓枫腰间的红菱在飘。
他轻轻的往前踏了一步,好似被风吹动,又好似梦中惊醒。
悄无声息,那在青石板上蔓延的裂纹便戛然而止。
风在吹,王雷的红菱在飘。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将开山刀扛在了肩上,对着墓枫道“好,你有资格让我动手了。”
他已经动刀,墓枫的剑呢?
剑在手上,藏在红菱里。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理会墓枫,开始往前走。
墓枫跟着他,往前走。
...
巳时一刻,秦家废园。
灰色的阳光,正落入白色的琉璃瓦上,朱漆剥落的檐栏,都明亮了一些。
假山之间,曲折蔓延的楼台,有些还尚未倒塌,在灰色的阳光下,依旧残留着昨日的辉煌。
这地方,自有它的辉煌,曾经的秦家,也是这雪原的霸主,只是如今怎会如此凄凉?
半山腰上,正是如今辉煌璀璨的天刀山庄。
曾经与现在,逝去了多少繁华...
墓枫的心,突然有些刺痛。
曾经辉煌的叶府,是否如这般苍凉。
他已学会了冷漠,却终究无法学会北凉的无情!
他痴痴的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看到了如今的叶府,亭台倒塌,朱漆剥落,曾经那个它用来冰镇西瓜的水井,是否已经干枯?院落是否已经被荒草吞没?
一切的一切,是否如此的悲凉。
他没有想下去,因为他已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萧白衣的声音,他靠着一根朱漆剥落的廊柱,任凭剥落的朱漆,染污他的白衣。
他看着墓枫在笑,笑的却有些凄凉,他道“花开花落,几时休,枯荣岁月,繁华落,谁也不知道曾经的秦家,会变成如今这般。”
他从檐柱上,薄下一块暗红色的朱漆,捏在手里,仔细的瞧着,似乎他已经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辉煌岁月。
墓枫站在那里,安静的站在那里,他似乎与萧白衣有些相同,又决然不同。
萧白衣看着安静不说的墓枫,也已经失去了兴趣,他一点一点的将手里暗红色的朱漆捏的粉碎,然后才道“你来的比我预计的要早。”
墓枫看着萧白衣道“早些来,或许能看见一些有趣的事。”
萧白衣笑了笑,道“秦十三就在天刀客栈里,他或许有兴趣见你。”
墓枫道“我自会去见他。”
他错着萧白衣的身子,迈上了八角亭的石阶,选择了最高的那快青石,坐了下去。
北凉,灰白色的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苍白而僵硬,岂非正是这北凉的天。
他微微的抬起头,看着有些通透的天,是不是也已经看见了自己的脸。
影子渐渐的拉长,拉长。
他没有动,心也没有动。
一个人若是长久与独孤与寂寞陪伴,等待就已经不再是一种痛苦。
午时一刻...
秦家废宅,多了七个人——一个坐在琉璃瓦顶,孤独的喝着酒,两个在檐栏下下棋,一个和尚在给一个道士讲经,一个倒在乱石堆里的酒鬼,还有一个大辫子的可爱姑娘。
王雷便站在那里,七分饱,三分醉。
他的目光微微的眺望着远方,有些远,也有些近,他看见了什么,是不是一个牧牛的童子,在青山脚下牧笛悠悠。
后园的角落,有扇小门。
墓枫与王雷便是从这扇小门进来的。
虽然墙已经塌了大半,但是他们依旧规规矩矩的,走了进来。
王天风也是。
荒废的后院,若是径直的走过,距离便会近的多。
可是他们却宁愿沿着曲折檐栏走,他们都走得很慢,可是又绝不会停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本就是相近的一类人,相近却有决然的不同。
檐栏还未到尽头,他的脚步便已经停了下来。
阳光照着他,他踩着自己的影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落寞。
他是在为这曾经的繁华伤神,还是为接下来的死亡感叹?
王雷便站在那里,他的目光,没有恐惧,也没有欢乐,他早已为接下来的死亡,做好了准备。
王天风:男
年龄:29
身高:6尺有余
实力:纳灵八层巅峰,使一柄长剑,擅长清风剑法。
战绩:大小二十余战,一平,余胜。
排名:十六
.....
他不予许自己失败,失败便是死亡。
没有藏锋的刀,本就象征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