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的思绪回到眼前的这个人,她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单衣,但这单衣却显得她的身躯无比瘦削,仿佛一副没有血肉的骨架勉强支撑起这白衣,而她那双曾经异常美丽的眼睛,空洞的令人害怕,仿佛多看一眼,都要坠入黑色的深渊。
宋玥在心中微微叹息,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
“郡主……你……
……还好吗?”
安醉墨静静的看着她,缓缓转过身去,她面对着那一株火焰般的木槿。
伸手拉过一支木槿花,淡淡道“你不是都看到了?”
宋玥微微顿了顿,上前走到她面前。
“郡主……”
“宋玥有一事相求”
……
木槿花热情而浓烈的开着,花林里的日头从清晨走到了正午。
宋玥走了。
安醉墨站在木槿花旁,呆呆的看着那一片火红,她手中捏着一支方才失手折下的花枝,眼中的情绪忽明忽暗。
片刻后,她扔开手中的木槿,快步朝出云殿外而去。
天牢里面,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安醉墨看到苍梧的时候,他正背对着她,眼睛盯着墙上一扇小窗。
那窗户本为透气之用异常狭小,此时那窗户外的天空却湛蓝异常,张扬的宣泄着外面世界的无限明艳,却反衬出天牢内的阴冷黑暗。
安醉墨看着他青色的背影,眼睛忽然有些生疼,多少年前,当她跌跌撞撞寻到墨亦城时,他也是以这样这样的姿势坐在同一个地方。
“哐当”——
牢门打开了,苍梧转过身,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安醉墨,对上他清澈的眼睛,安醉墨的身形微微有些摇晃,她几步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抱在了怀中。
“傻瓜!你为什么要去盗令牌?我不需要出去,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
苍梧在她怀里笑,安醉墨抓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泪水就涌了出来。
“我竟从来没有想过,你接近我的原因……
居然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亦哥哥的孩子……”
苍梧用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姐姐……”
安醉墨看着他“也许……你该叫我……姑姑……”
苍梧的脸有一刹那的微红,安醉墨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从他的眉梢看到他的眼角,又从眼角看到眉梢。
“你跟亦哥哥……真的很像……很像……
我早该想到……”
忽然安醉墨像是想起了什么,上下左右的打量起他来:“他有没有对你……”
苍梧捕捉到了她眼中迸发出得明显恐慌,立刻安慰
“我没事,陛下不会拿我怎样,我……”
他还欲说什么,安醉墨却忽然打断他“我带你走,你跟你母亲一起,你们赶紧逃,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绝对不能让他再找到你。”
安醉墨的神情越来越紧张,苍梧看着她渐渐有些语无伦次,忽然拉住她的手“姐姐!”安醉墨疑惑的看着他。
“你放心”他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一直知道知道我的身份,他不会对我怎样”。
安醉墨蹲下身子,对上他的双眼
“你是亦哥哥的孩子,他不会放过你,你不知道他有多狠……
他杀了所有的皇子公主,杀了你的父王”安醉墨的语气几近切齿。
“他不可能放过你”
苍梧伸手扶过她,看着她那双几乎焦急到极点的双眼,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一片漂浮的棉絮:“姐姐,我父王不是墨凌枫杀的。”
他的声音那么柔软,却仿佛一声破晓,将安醉墨从癫狂中惊醒过来。
“你……你在说什么?”安醉墨松开了他,片刻,她似想起什么。
“不要相信他,他当然不会承认,亦哥哥走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没有亲眼见到……”
苍梧看着她,反问道
“姐姐,那你呢?
你也没有亲眼见到,对不对?
也许,只有当时在我父王身边的人,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对吗?”
说着,他的眼睛看向牢门之外,宋玥一身黄衫,不知什么时候已从牢门外走了进来
“郡主,韩王的确不是陛下所杀。”黄衫女子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安醉墨却好像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打量起她来
“宋姐姐,你在说什么?当初不是你九死一生从墨凌枫手下逃出?
千山万水远赴南邺告知我亦哥哥惨死的消息?”
宋玥深深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愧疚:
“郡主,宋玥糊涂,当日韩王遇险,临死之前拼死护我逃出,并要我到南邺来找郡主。
我当时已经身怀有孕,身受重伤九死一生,一方面,殿下之死对我打击太大,我经历生死之间心智迷乱,另一方面,逃往路上疲惫不堪和担惊受怕令我失去判断。
事后想起来,当日之事却有颇多疑点。”
“郡主”她的眼神瞬间冰如利刃
“那日韩王之所以会遇险,乃是有人假扮了郡主的模样”宋玥说道这里,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逼到安醉墨面前,她似乎强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声音冰冷,回荡在阴冷的牢房里,让安醉墨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那日炎城一别,韩王始终不放心,便派人一路跟踪你与白羽铭,后来不想,白羽铭竟然带着你一路回到了南邺皇城灵京。
直到那个时候,韩王才知道,那日站在你身旁的白衣男子,竟然是传说中的南邺王。”
“郡主在南邺的时候,韩王一直派人潜伏在你身边,每日都关注着白羽铭的一举一动。
后来,他得知你在南邺过得并不如意,便筹谋将你救出,可是灵京守卫森严,白羽铭又对你无比看重,殿下安排在灵京的暗人虽然可以接近你,却始终无法下手安排。”
“终于,殿下得到暗人传递出来消息,以为终于等到机会,坚持要亲自去往灵京城郊接应,谁知当日带来的郡主,竟然是假的!”安醉墨的眼光骤然收束。
“可是郡主”宋玥蹲下跪在她面前,声音已经有些发抖:
“那假冒之人,不仅样貌身形和郡主一模一样,甚至连动作神态竟都丝毫不差!韩王与郡主自幼生活在一处,如此亲近的关系,竟然半点破绽都未看出!”
嘉义郡主的话停了下来,她抬起双眼,直视安醉墨的眼睛,安醉墨的双眼波澜起伏,忽明忽暗。
“郡主,别人不知,我却无比清楚。
韩王对你感情特殊,他从来对你的一举一动都特别留意,他为人心细如尘,谨慎无比。
这世上,能有几人的易容术竟到了这个地步?!”
“那个女人只从车厢内轻唤了他一声亦哥哥,他竟然毫不犹豫的将其护入怀中?!”宋玥的眼中有怨怒之意隐隐流出。
安醉墨的胸口波澜起伏,仿佛有惊涛骇浪从心口涌上“他是关心则乱……他……”
“郡主”宋玥打断了她的话,眼中已有泪水模糊:
“韩王他对你,从来就不是关心则乱!”
“我跟在他身边多年,只知道但凡关于你的事,无论大小,他都超乎寻常的冷静,他不假思索将那女子护入怀中,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他确定,那个女子就是你!”
安醉墨捂住了口:“宋姐姐,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宋玥却上前猛然抓住她颤抖的双肩,紧紧的盯着她“他临死前满心满意都是你,你还以为是墨凌峰杀了他吗?你还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吗?”宋玥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苍梧忽然从旁扯住了住宋玥的衣袖,制止了她的动作,宋玥看了苍梧片刻,缓缓将手从她身上拿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可是一双晶亮的黑眸,却始终紧紧盯着她,似有无尽的委屈隐忍于双目之中。
安醉墨的双眼空洞的看着地上,已然心如死灰:
“凤凰……”
“是凤凰……”她终于低下头,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苍梧不动声色的对宋玥轻轻摇了摇头,宋玥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安醉墨,她平复了一下方才激荡的情绪,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生前心心念念都是你,满心满意只有你,我已将所有真相告知,也算是……
对他临终嘱托的承诺。”
说罢,宋玥毫无留恋,含泪转身离开。
苍梧轻轻走到她身前,一双稚嫩的小手抚上她的脸庞,为她拭去泪水,过了良久,她才轻轻问他。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苍梧点头“南邺王白羽铭为人朗月清风,可是他的弟弟昌邑王却以阴险狠毒闻名列国。”
“昌邑王一生桀骜不驯行事乖张,他曾经师从南海千叶道人。”
苍梧看了看她“能做到跟你一模一样,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
“我已查过,是父王安排在你身边的人被昌邑王察觉,他猜到父王想要带走你,所以……”
“先下手为强”
“……”
安醉墨忽然狂笑了起来
“原来害死亦哥哥的人
竟然是我……?”
苍梧静静的看着几近癫狂的安醉墨,他语气和缓道:
“父王生前所住的青玉殿里有一个房间,陛下一直保留着,从小到大,武都内所有的地方我都去得,只有那个房间,母亲不准我接近。”
“我知道,那房中有一幅画,画中之人是一个清泉边的女子。”
“我从未见过父王,但却常常看见母亲对着那幅画出神”
“我知道,那画中人就是父王心里的人。”
“起初,我为母亲抱不平,母亲一生心系父王,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他,甚至在他死后,都依靠着对他的回忆而生存”
“为什么父王的心里,却另有其人?同时我也很好奇,父王倾尽一生心心念念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去了很多次出云殿,我在院外看了你很多天,你跟母亲口中的,很不一样。”
苍梧仰头看了看窗户外一片小小的天空“母亲口中的平昌郡主,时而是一个簪着宫花一蹦一跳拉着陛下袖子的小女孩”
“时而是一个站在木槿花旁明艳美丽的白衣女子,可是我看到的,却与母亲口中的……”
“大相径庭……”
苍梧轻轻叹息,继续道:“但是我真的决定去见你,却是在见了陛下之后。”
安醉墨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渐渐黯淡下去。
“陛下答应让我去见你,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我带你走出出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