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照例早朝,任清泉坐于金銮殿上,看着庭下的臣子。
他骨子里开始喜欢这皇权在握的感觉,内心感慨,这万人之上的权势、生杀予夺的特权,怎不教人趋之若鹜、欲罢不能。
韩勍启奏:“陛下,晋军击溃了困守幽州的燕军,燕国岌岌可危,燕王刘守光再次派来使节,祈求朝廷派兵相助。”
任清泉思索,燕国紧挨着晋地,倘若能收复燕国,自然是好的,对付晋王必多了一层胜算,可如今这形势……
他问道:“众位爱卿觉得该不该出兵?”
韩勍道:“陛下,拿下燕国,对我大梁百利而无一害,臣赞同出兵。”
任清泉保持微笑,神色不起波澜,心想,这韩勍确实是忠臣,可惜有勇无谋。
李振站出列道:“臣以为不妥,先皇连年征战,大梁早已人困马乏。况且,如今我大梁几员大将都驻守要塞,派不出将领了,请陛下三思。”
任清泉仔细打量了下这李振,四十多岁,五短圆胖,头戴金丝冠履,仍盖不住灰白夹杂的头发,一双眼睛有神而狡黠,感觉到任清泉的目光,李振对皇帝略一颔首,似在传达某种默契。
任清泉对此人并无好感,他隐约记得,史书上记载,大梁建朝后,李振为了报自己屡次科举考试不第之仇,撺掇朱温杀了三十多名唐廷高官,这高官及其家族人的血都能让伊水河变色了。
看这李振的言行举止,丝毫不见有一丝名臣的气度,当初建议杀掉那些大臣,恐怕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好无人跟他争官位。
韩勍道:“陛下,韩勍愿意前往。”
李振耻笑道:“韩统领,老夫记得你可从未上过沙场。”
韩勍气急,只道:“李大人,你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我大梁军威。”
康王出列自荐道:“陛下,不如让八郎去会一会晋王。”
任清泉正要出言制止,只见建王出列,不疾不徐道:“弟弟以为,不必出兵。”
任清泉饶有兴味道:“哦,建王何出此言?”
朱友微道:“燕国原本是刘守光从我大梁窃取,大梁自然是要收复失地,刘守光派来的人不过是兵差,哪里能称为使节!”
被朱友微如此一说,韩勍等人当场汗颜,任清泉也颇觉尴尬,顿觉自己的政治素养着实不如他。
朱友微继续道:“如今晋王李存勖已经攻下幽州周围郡县,独留一座幽州城,刘守光想要守住已不可能。况且,晋燕有宿仇,老王李克用临终遗志便是教儿子李存勖灭了燕,试问李存勖又如何会放掉这到口的肥肉?”
任清泉暗自诧异,听闻这朱友微和皇帝留守在洛阳有一段时间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燕晋的形势竟了解得这样清楚。
又见朱友微不卑不亢,胸有成竹的神态,心想,看来当初神宴对朱友微的评价是中肯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清泉道:“以建王之见,这燕是救不得了?”
朱友微神态自若道:“并非救不得,而是为时已晚矣。”
一句话令满朝文武哗然,这分明是在打皇帝的脸。
任清泉尚未出声,康王抢言道:“朱友微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陛下不察军情,丧失了大好机会吗?”
朱友微淡淡一笑,道:“本王没说,这可是康王殿下自己说的。”
康王憋得一脸通红,自知说不过他,正想着怎么继续刁难,任清泉道:“好了,不要吵了。朕觉得建王说的有理。”
满朝文武齐道:“陛下英明。”
任清泉便道:“韩勍,你就替朕回绝了刘守光的——兵差吧。”与其跟晋王硬碰硬,还不如先扎稳自己的根基。
任清泉又道:“众卿家还有无事奏?”
话刚落音,人群中站出一人,却是驸马都尉赵岩,此人乃是朱温的三女儿、普宁公主的驸马,是朱友珪的妹夫、朱吟凤的姐夫,朱温的儿子、女儿不少,侄子、义子人数亦多,这些人生活于皇家早抛却了寻常人家的血脉亲情,在权势的较量中,向来都是胜者为君,败者为臣。
赵岩拿出一本折子道:“微臣有事启奏。”
任清泉道:“驸马都尉,你说吧。”
赵岩道:“微臣弹劾贺王**宫闱,夜入吟凤公主寝宫,败坏纲纪,令皇室蒙羞”,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之前并未出声的贺王朱友雍,指着赵岩道:“老匹夫,你竟敢污蔑本王。”
赵岩不依不饶道:“微臣所言非虚,且有证人,此人亲眼见到贺王殿下夜里进了吟凤公主寝宫,至于做了些什么,恐怕贺王殿下要比老夫更清楚!”
朱友雍气得恨不能当场手刃赵岩,他不要紧,可这事若传出去,总会有些市井之徒会妄加揣测,污了凤儿的名声。
再说,皇兄会不会怀疑?
凤儿根本不是他们的亲妹妹,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查不出凤儿的亲生爹爹是谁,皇兄会不会因此去查凤儿的身份?
思及此,他满心的担忧化作愤恨,只道:“你尽管将证人叫上来,本王要与她当面对峙,倘若她敢撒谎,本王必定叫她血溅当场,污蔑本王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任清泉观察着众人的神情,朱友雍显然已经乱了分寸,当下便猜到这事八成是真的。他又注意到朱友微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似乎在看一场好戏,心下顿有几分明了。
不待众人开口,任清泉便拿出皇帝的威仪道:“怎么,赵大人是想把朕的早朝变成处理后宫琐事的内廷吗?”
赵岩一听皇帝言语中的不悦,慌张跪下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一心维护朝廷纲纪,保护皇室声誉。”
任清泉道:“朕看赵大人误会了,那日是朕令贺王进宫,朕与贺王、吟凤兄妹三人在凤莱阁小聚,未曾想在赵大人眼中竟成了败坏纲纪?看来朕也需要赵大人教教,如何恪守朝廷纲纪了。”
朱友雍、朱友微、朱友孜三人均诧异地看向皇帝,皇帝竟然如此大方地承认了此事,又如此轻松地化解了丑闻,这可并不寻常。
赵岩惊出一身冷汗,抬头想要求救,看了一圈,平时熟络的几位大人都不敢支声,心里暗认倒霉。
任清泉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又道:“朕还有一事不明,得好好问问赵大人,你可要如实回答。”
赵岩慌道:“是,臣必定知无不言。”
任清泉似笑非笑道:“这皇宫里发生的事情,何以赵大人知道得如此清楚?”
赵岩无言以对,傻愣当场,心里顿时明白,今天这顿罚是躲不过了,一时悔不当初。
也怪他糊涂,收了皇后的钱财,名义上是针对贺王,实际是要诋毁吟凤公主。他原本以为皇帝陛下听到这皇家丑闻必定震怒,必然先对贺王与公主小惩大诫,谁料皇帝不但亲自将这事实化解,还追究起他的责任来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任清泉看他一副后悔的神情,便知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他并不想那人得逞,却也不想与这背后的人撕破脸皮。
他本来也只想以此事警告满朝文武,不可妄议后宫的事情,便道:“起来吧,朕这次就罚你三十大板、两年俸禄,你服是不服?若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三十大板?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赵岩心惊,但也唯有跪谢皇帝不杀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