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追上韩枫时,见这位西代的帝皇已经下了马,正坐在地上瞑目沉思。
夜安静地站在他身旁,一动不动地看着正西方。
远处的天空晴朗无云,但天空的颜色却并非干净清澈的蓝——那蓝上仿佛蒙了一层灰。
郎巴微微昂起了头,他面对远方的天空,虽然双眼蒙布,但所有人此刻都忘记他双目已瞎,甚至有些人深信不疑他脸上那对血窟窿透过这白布,真的看到了什么。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郎巴怔了一会儿,忽然冒了这么一句预兆不详的话。
若非看他是帝皇的贵客,随队的百夫长几乎破口大骂。人人脸色不豫,唯有韩枫双手按地依旧在沉思,而清秋则微笑问道:“大叔,你这么说可叫人误会,还不说明白了,不然倒要乱军心了。”她巧笑倩兮,略带撒娇,登时冲开了身周人的怒气。那百夫长更是连忙摆出一张笑脸,道:“哪里哪里。清秋姑娘的话真是叫人受不起呵。”
郎巴哑然失笑,道:“你们都没有闻到么?从西方传来的味道越来越大,天马是受不了这股子味道的,恐怕会大举东逃。所以我说日子不多,就是指我们块遇上他们了。”
而此时韩枫终于睁开了眼睛,恰看见郎巴似有深意地对自己笑了笑——那笑容再开朗,也掩藏不住其中的苦涩和担忧。
韩枫暗自唏嘘,原以为郎巴连自己的眼睛都可不要,想必这世上已再没什么能扰乱其心,没想到这大地深处的变动,终究还是让他起了忧虑。
郎巴的心既然乱了,那么时间便的确不多了。
韩枫起身下令:“这一次寻马之行,务必在五日之内结束。五天后即便找不到马,我们也要回到此地,然后返国,各位都明白了么?”
“五日?”百人队面面相觑,但却没人敢质疑最高统治者所下的命令,当然,不少人心中腹诽,毕竟劳师劳力跋山涉水而来,原以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哪想过临到胜利时,却又被加了个限制。西方路途不知还有多远,所谓的“五日”,鬼知道是否能够见到天马。
想到可能无功而返,许多人暗自叹了口气,更有些人本来挺直的背不知不觉就矮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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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落的士气在夜晚被振奋起来,但触发事件却让每个人都胆战心惊。
夜晚的荒原像是个沉睡的巨兽,它太可怕,以至于在这“巨兽”背上除了百人队意外,方圆数里之内莫说人烟,便连鸟兽都已绝迹。风呼啸着从“巨兽”身上刮过,如鬼哭如狼嚎,让每个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唯有身旁的伙伴是让人安心的“良药”,只要聚在一起,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便足以温暖。
因为白天的事情,韩枫有些难以入睡。他虽已经过了数不清次数的生死危机,但这时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心绪,以至于难以阖眼。帐内的油灯早已灭了,黑色的帐顶如同被乌云完全覆盖的天空,什么光也渗不出来。那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全部吸入,而就在此时,年幼时听过的许多鬼神传说一一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他记起小时候父亲心情好时对自己讲的那些可怕故事,那是在离都老辈中相传的有关于极西之地的传言。那故事与夷族所谓极西巨兽的史实全然不同,虽然,它也与一头巨兽相关。
这头巨兽便在他的身下,也在所有人的身下。
传说地并非死物,而是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大怪物,它缩成一团,任由万物在它身上繁衍成长,而在它看来,所有的生物都不过身上的蝇虫蚊蚧。而既是生物,便总有呼吸。据说在这极西之处有两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便是巨兽的鼻孔,一孔吸气,一孔出气。吸气孔每日子时打开,出气孔则每日午时打开,而气息流动时,方圆百里的生物都将化为乌有,完全消失。
此地荒凉,此时子时。
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个荒诞的故事,更不知为何自己会用这个故事来吓唬自己,韩枫自嘲地笑了笑,正想强迫自己睡觉,忽听帐外传来一声尖叫。
那叫声来得很近,就在他的帐门口,而夜晚负责守夜的,是两个十人队中各自轮班的一人。
这声惨叫划破长空,唤醒了所有还在睡觉的士兵。韩枫则几步掠出了营帐,见倒在地上抱着头不住翻滚的,果然是一名十人队的成员。
由于张乐金的前车之鉴,如今的十人队刻意跟他保持距离,韩枫也尽量避免与他们直接沟通,因此他并不知道地上这人的姓名。他只知道,这个人似乎是其中一队的“六”,而随着他一同值夜的,则是另外一队的“六”。
而就在此人哀嚎的同时,十人队的驻扎处也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叫。韩枫看向那站在一旁束手无措的“六”,那年轻男子慌忙跪在了地上,连连叩头:“禀圣上,小人……小人什么也没干呐。小人跟他就像以往那样站在门口,可不知为何,他忽然就……”
韩枫没听完那人的解释,已经拔腿奔向十人队的营帐。
大帐掀开,有士兵递进了火把照明,只见满地都是痛苦翻滚的人,但仔细数来,韩枫却只数出了七人,再加上守在帐门的“六”,那么还少了两人。
军中这八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也不会有人去袭击武力惊人、配合默契的十人队,那么必定是擅自离营的两人出了事。
其中几人的惨叫声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有耳尖的士兵进行分辨,最终确认他们说的是一个“烫”字。
大营的守卫这时也已被百夫长叫来,他一见韩枫就跪在了地上,道:“见过圣上。是小的……小的放了他们出去的。他们是您身边的人,说是跟以前一样,奉了口谕出去打探消息,小的没敢多问。”
韩枫此刻已经来不及生十人队假传圣谕的气,而从那守卫口中听来,这些十人队成员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看向跪在一旁脸色惨白的另一组十人队,问道:“你们知道他们去什么地方了么?”
那十人队的领头者浑身一震,颤声回道:“小的们不敢做出对圣上不忠的事。即便出营,这方圆百里了无人烟,想必也不能去找敌人前来。”
韩枫被他这句话讲得又好气又好笑,暗忖这都什么时候,这领头者还在想方设法为自己脱罪。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因此他强忍怒气,又问道:“你听明白了,朕是问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还没有要问你们的罪。”
那领头者这才松了口气,道:“小人也不知……只是猜测……猜测也许他们是去了白天经过的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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