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却见炎照的随身侍卫中闪出一人,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单膝跪地向炎煦行了个礼。
“便将我二哥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和大家说说。”炎煦懒懒吩咐道。
“喏!”那人应道:“那日二老爷领了代家主之位,属下前去祝贺,谁知二老爷却满面愁容,说什么‘少帅又没有死,我这家主之位便只能是暂代,名不正、言不顺’之类。属下为了劝解二老爷,就说了一些他爱听的话……”
“你说了什么?”炎煦突然逼问道。
“属下说……”那亲卫咬了咬牙,狠下心道:“属下说如果少帅真的不治,那主公的家主之位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四周一片哗然,只听炎煦又道:“后来呢?”
“后来二老爷让我住口,警告我不要到外面瞎说,不然就砍了我的脑袋!”
“再后来呢?”
“再后来……二老爷让我把一颗珍藏多年的熊胆易筋丸送给少帅服下,我以为二老爷是对少帅好,就照办了。可谁知道……”
“谁知道怎样?”
“谁知道过了几天,二老爷又让我吩咐府中的何总管在少帅的院子里种上紫云花……”
此话一出,人群再次哗然。
熊胆易筋丸与紫云花相克的道理大多数人都不陌生。如果炎照真的这么做了,意图可想而知。
“你照做了没有?”炎煦目光森然,直直地盯在田固的脸上。
“属下……照做了……”田固仿佛不敢再看周围投来的无数目光,低头道:“二老爷说做成这件事之后,就升我为炎龙卫的裨将,属下一时心动,就……就答应了。”
“那你为何又在这里说出来?”炎煦闭目道。
“属下幼时承蒙炎家大恩,这才苟活于世,更被提为亲卫伺候二老爷。虽然一时糊涂、助纣为虐,可到底心中有愧。少帅平日对我等不薄,我……我真的不想害他啊……”说罢,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一时间,场中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却听炎照冷笑道:“光凭他一个人信口胡诌,谁能相信?怎不知是你买通了他,恶意来诬陷我?”
炎煦笑道:“自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来人,将那花匠带上来!”
炎祕一惊,只见炎煦身后涌上几个侍卫,将一个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之人架了上来。
炎祕借着火光看了一眼那人的面容,赫然是当日伤了三叔又意欲对自己和堂兄不利的神秘花匠!
炎照皱眉道:“这又是何人?”
炎煦向炎祕笑道:“祕儿,你可还认得此人?”
炎祕沉声道:“便是当日袭击我等的花匠。三叔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炎煦笑而不语。
其中一个侍卫答道:“回四小姐,此人是刚刚在二老爷的军营中发现的。那日事发后我等一直奉命查找此人踪迹,好不容易才通过泥土的线索发现了他。为了抓他,还死了十几个军士。此事军营中人皆可作证。”
炎照板起脸道:“胡闹!就算是在我营中找到的,又怎么能证明就是我指使的?”
那侍卫道:“是他亲口承认的,未抓他之前我等也亲眼看见他从您的账中出来。”
炎照神情一滞,随即狰狞道:“尔等敢对天发誓吗?”
那几个侍卫互相望了望,一齐跪到在地:“我等愿对天发誓,刚才所说确是我等亲眼所见!如有撒谎,甘受殛雷之苦!”
“哈哈哈哈……”却是炎煦笑了起来,催马缓缓上前。围在他身边的数个炎虎亲卫依然没有放下手中之剑,仍是用剑指着他。
“天地为证!二哥你枉为炎家长辈,竟心怀不轨意图借礼儿受伤之机篡夺家主之位,此为对炎家不忠!自古长兄为父,你不顾大哥生死未卜,屡次对自己的亲侄儿下手,天理难容,此为不孝!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以上压下、以大欺小,掳夺侄女兵权,此为不仁!更借重建炎龙卫密植亲信、栽培党羽、引用私人,此为不义!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又有何脸面坐上我炎家家主之位?”
炎煦这一番话说出,端得是正气凛然;不但旁人暗自赞叹,便连周身环绕的利刃也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只见他怒目圆睁,以迫人之势狠狠瞪向一旁的炎照。
炎照的脸上却没了方才的狠戾,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八个字与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三弟,你可说完了?”
炎煦一愣,昂首道:“此等恶事,罄竹难书!”
炎照摆摆手道:“既然你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那我便让你见一个人,也让在场众位知道我炎照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去看炎煦惊讶的表情,而是对着一旁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礼儿,出来吧!”
炎祕心中有如石破天惊!
“自己藏匿堂兄之事被发现了?”
然而还未等她想好该怎么办,更诡异的事发生了。只见火把未照射到的阴暗之处,几个军士抬着一架步辇走了进来。步辇上端坐之人,竟是自己的堂兄炎礼!
炎祕飞快地向自己车上瞥了一眼,又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炎礼来。
这人朱唇齿白、面色苍黄,带着些不自然的病态,神情姿态、脸型发髻、衣衫配饰皆与往日的堂兄并无二异,然而炎祕却很快看出不妥来——大伯炎烈至今不知所踪,身为人子、极为孝顺的炎礼眼中又怎会如此淡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认定眼前的堂兄是一个西贝货,炎祕仍觉得心乱如麻。二叔和三叔的争斗还不知鹿死谁手,更别提一直在看热闹的五叔。如今看来,父亲的这些兄弟哪一个都不简单,今日之事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正思索间,却听那“炎礼”朗声道:“见过二叔、三叔、五叔!”
炎煦见炎礼出来,猛然吃了一惊,颤抖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炎礼笑着回道:“三叔觉得礼儿应该在哪儿?阴曹地府吗?”
“这、这不可能!”炎煦有些慌乱道:“假的!他是假的!”
“你说我是假的,那真的在哪儿?”那假炎礼冷笑着逼问道。
炎煦看了看炎祕用来藏匿炎礼的厢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三叔说不出来了?你派人劫杀我,又打算借这几个人之手诬陷给二叔。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三叔的一番好算计,怕是要落空了。”说罢,他一挥手,随即又有一人被五花大绑推了出来。
“这不是三哥身边的炎韬?”却是老五炎熙叫了起来。
那炎韬被人一推,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嚎泣道:“少帅饶命!二老爷饶命啊!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是三老爷让我绑走少帅的!是三老爷让我杀了他的!是他让我去的!还有还有……田固也是三老爷派到二老爷身边的,说是为了掌握二老爷的行踪;那花匠也是三老爷派去的,这人大臂上有一个梅花印记,我在三老爷试他功夫的时候看见过……”
几个架着花匠之人闻言扯开花匠的袖子,用火把一照,果然有一处梅花状的斑痕。
“三哥!原来真是你干的……”炎熙惊叫道,策马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胡说!”炎煦目眦欲裂,指着地上的炎韬大吼起来。“你分明是胡说!”
“三老爷……都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啊……你就不要再逼我了……”炎韬哭喊着,不住地朝着众人磕头,额上早已是鲜血淋淋。
炎煦只觉心头怒火难耐,右掌一竖,猛然向炎韬的头部拍出。
那几个围在他身旁的炎虎铁卫大喝一声,数剑齐出,正封住了掌风的去路。
“三叔恼羞成怒,莫不是要杀人灭口?”炎礼坐在步辇上冷笑道。
“我便杀了你们!”炎煦爆喝一声,腰间白光一闪,一柄软剑已向四面八方刺了出去。
“叮叮叮叮……”几声几乎连在一起的脆响过后,众炎虎铁卫不可思议地摸向自己的喉咙,一个个轰然倒地。
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软剑竟已在瞬间同时刺破了众人的精钢护颈,割断了全部的生机。炎煦将剑一抖,那软剑又化作一道白虹,向步辇上的炎礼急速飞去!
又是“叮”的一声,却是一道黑影与白虹交错而过。那白虹仿佛被一股自上而下的巨力掼了一下,陡然摔在地上,剑身犹自颤抖着,“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炎煦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被一柄巨锤砸过一样。
“五弟!你竟然……”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团的血沫从口中喷涌而出。
“三哥好剑法!”炎熙漫不经心地赞了一句,伸手一招,那黑影便飞回他的手中,赫然是一把黑色的匕首。“可惜还是差了一点。不要怪我,小弟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你……你!”炎煦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度喷出。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持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
“来人啊!”炎照冷眼看了看地上的炎煦。“将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押下去,待族人商议后,以家法处置!”
当即又有几名炎虎铁卫上前,将奄奄一息的炎煦抬了出去。
“二叔果然处事公允,侄儿佩服。”步辇上的炎礼向炎照揖手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二叔的救命之恩。”
“你我叔侄一场,何谈谢字。唉,只可惜三弟他多行不义、误入歧途,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之事,你若真有个好歹,我实在是……实在是愧对大哥的在天之灵啊!”
“二叔言重了……”
就在二人叔友侄恭、上演一出感人大戏之时,一直静观其变的炎祕脑海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猛然想通了些什么。
“我好蠢!”炎祕不由得心中苦笑:自己自以为巧妙的举动,原来早就落在长辈们的眼里;所有人都在演戏,都在准备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一举击败对手!
田固也好,花匠也罢,都是三叔安插在二叔身边的死间,潜伏多年便是为了今日的倒戈一击;而二叔更是老谋深算,明知二人是三叔的卧底,却故意委以重任、授柄于人,暗中则拉拢五叔为援,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三叔身边也埋下了伏笔。
当日,三叔故意拉自己去看堂兄,就是为了引起自己对二叔的怀疑。自己接走堂兄后,三叔自以为得计,便按照原先的盘算栽赃给二叔;不料二叔早有防备,用一个替身、一个死间就顺利翻盘,反令三叔作茧自缚、有口难言。尤其是假炎礼的出现,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来不及判断自己是否早已和二叔串通一气,一下子失了主动;接着又遭受五叔背叛的打击,更是令他方寸大乱。种种算计之下,饶是平日以炎家谋主自居的三叔也无力翻身,只能落个身败名裂的惨淡下场。
“自己的这些叔叔们,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炎祕心道:“也不知二叔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假堂兄,若不是我知道堂兄在哪儿,恐怕也要中招。”
正想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炎祕心底骤然浮现!
“难道二叔除了对付三叔之外,真的要……”
她猛然抬起头来,正迎上炎照投过来的肆意目光。
“祕儿,你这车里载的是何物啊?”
王宗一把掀开牛车上的苫布,周围的村民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乖乖!这么多?”
“小、小郎君?这、这些都是我们的?”
“那当然!”王宗意气风发地指着车上堆成小山状的一串串铜钱,得意道:“这些就是咱们卖石头的钱,都是大家的。至于每家每户能分多少,就按各自积累的工分来定!”
“那多少工分能换一文啊?”一个不大的后生很有些抓耳挠腮地问道。
“攒钱娶媳妇啊?”人群中马上传来善意的哄笑。
那后生憨憨地傻笑着,后脑勺上却挨了自家老人的一记鞋底。
“瞧你这点出息!恁地心急!”老人没好气地念叨着:“都听小郎君的,小郎君还能亏了大伙儿不成?”
“对对对!我们都听小郎君的!”
“小郎君,你就把分钱的章程给大伙儿说说?”
“是啊,说说吧……”
面对着一张张兴奋的脸庞,王宗双手下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各位乡亲不要急,我这就给大家算一算。这批石头一共卖了一百三十五贯零八十文,也就是十三万五千零八十文;这段日子统共发放工分九万三千一百五十三分,平均每个工分价值……”
王宗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地上演算起来。村民们看着地上鬼画符一样的除法公式,更是对王宗肃然起敬。
“平均每个工分价值1.45文!”王宗得意地高声宣布道。不料,数字一报出来村民们却没有什么反应,王宗先是一愣,随即一拍脑袋:“我忘了,你们不懂小数。也就是说每二十个工分,能换钱二十九文!”
人群中这才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二十九文?发财了!咱们发财了!”
“咱们家可是有六百多个工分,岂不是要有……近一贯之多?”
“天啊,一辈子也没一下拿到过这么多钱啊!”
“这是不是真的啊?”
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无尽的喜悦,许多人更是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刘英背着手站在王宗身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样的喜庆场面已经好久未在村里出现过了。
“都是托了小郎君的福啊!”刘英心中感慨道,“也不知今后他还会给村里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日落时分。
小山一样的钱堆终于所剩无几,王宗筋疲力尽地趴在临时充当办公桌的一块大石上,口中哼哼唧唧地自言自语着:“总算是完了,都快累成狗了,要是有个计算器就好了……”
刘英在一旁笑道:“还是小郎君有办法。这么多钱若是让我来分,怕是三天三夜也算不过来。小郎君果然有能耐。”
王宗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胳膊,有气无力地摆手道:“没什么,不过是最简单的四则运算罢了。有时间我教您。”
刘英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小郎君可当真?”
“那当然!不光是您,到时候让莲儿也来听听。毛子曰: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数学嘛,自然要从娃娃抓起……”
刘英自然不知“毛子”是哪位先贤,这“数理化”又是什么东西,但王宗话中流露出的意思还是听得懂的,当下大喜异常,一个劲揖手道:“刘某谢过小郎君!谢过小郎君!莲儿,快来给小郎君捏捏肩。没看小郎君累了一天了?真没个眼力见识……”
莲儿见了王宗的疲惫模样,早就心疼得想上去帮他揉捏解乏,却又担心爹爹说自己“女儿家不知自重”,很是苦恼了一阵;此时听了刘英吩咐,顿时喜上眉梢地蹦了过去,伸出一双素手,在王宗身后卖力推拿起来。
见了女儿的欢喜模样,刘英哪里还不知她的一颗芳心早已系在王宗身上?不过他却比女儿多想了一层——人家王宗毕竟是个落难宗室,能耐大、眼界高,自己小门小户的,纵是有些救命的情分,在婚姻大事上却不见得高攀得上。如今趁着没人的时候喊女儿去侍候王宗,也存了试探的心思。待见王宗并未拒绝这略微有些不合礼制的举动,反倒是极为满足地闭目享受起来,心中不由得一喜:小郎君果然没把自己父女当外人!看来这“刘叔”的称呼过不了多久便要改成“岳丈大人”了……想到这里,再望了望牛车上剩下的属于自家的五十几吊铜钱,刘英上扬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上。
“小郎君,前段日子辛苦了,这几日就好好歇歇罢!”刘英笑道:“一下分了这么些钱财,村里人怕是家家户户都要好吃好喝地乐呵几天。”
“休息?”王宗忽地睁开眼睛。“还没到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