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减轻某些省份无还债能力者的压力,以往曾订过数次临时性法规。公元前60年,凯撒任远西班牙总督时,曾划定债务人收入的三分之二归债权人,以此还债。鲁西阿斯·鲁克拉斯任小亚细亚总督时,也曾直接取消部分利息欠款,因为这利息达到了过分的程度,其余部分则由债务人土地生产的四分之一以及由房租的自然增值或奴隶的劳力偿还。凯撒在内战以后于各行省是否采用类似的还债法,吾人则未有明确资料。但从已述的事实和他在意大利所实施的办法观之,几乎可以确定凯撒会向这个目标努力,或者,至少这会形成他计划的一部分。
如此,当这个统领在人类的能力所及的范围,减轻省民所遭受的罗马行政官与资本家的压迫时,我们也可以确定这具有新生命的政府会吓退边区的蛮族,驱逐海陆的盗匪,正如旭日驱散朝雾一般。旧伤无论仍旧如何痛楚,这些痛楚的人民却因凯撒而见到了一个可以忍受的时代之降临,那是数百年来第一个明智而人道的政府,其和平政策源于力量,而非源于懦弱。无怪在这位伟大的解放者灵柩前最痛苦悲愤的除最好的罗马人外便是这些属民了。
但这些腐败滥权的扫除仍并非凯撒省政改革的主要目标。在罗马共和国时期,依照贵族派与民主派人士的看法,行省只不过是罗马人民的农庄(事实也以此称之)。但现在这种看法过去了。作为罗马人农庄的行省要逐渐消失了,以便为新生的希腊——意大利国准备一个更新的、更宽敞的家,整个的组成部分没有任何一部分是为其他部分而存在,而是每一部分均为所有的部分存在,所有的部分也都为每一部分存在。这新生的家之新的存在状态,那更新、更广阔、更灿烂的国家生活,其本身就足以克服举国的悲哀与错误——而这是旧意大利无能为力的。
其实,谁都知道这些观念并不是新的。意大利向各行省移民,数世纪来就在实施(尽管移民者本身并没有意识到),以便为广阔的意大利铺路。第一个有系统的引导意大利人在意大利半岛之外定居的人便是盖阿斯·葛拉丘——罗马民主君主制(民主专制)的创始者,阿尔卑斯山北的征服之构划者,迦太基与纳波殖民地之建立者。第二个罗马民主政治天才昆塔斯·塞托利阿斯则开始引导西方蛮人接受拉丁文明,教导高阶层的西班牙青年穿罗马服装,敦促他们说拉丁语,在他于欧斯卡所立的训练机关取得较高的意大利文化。当凯撒建立政府之际,各行省与保护国已都有数目相当多的意大利人,只是并不很稳定与集中。我们可以回忆一下,除西班牙的正式意大利城和南高卢之外,塞托利阿斯与庞培在西班牙曾召集过多少军团,凯撒在高卢,朱巴在纽米底亚,立宪派在非洲,马其顿、希腊、小亚细亚与克里特又曾召集过多少;拉丁的七弦琴(当然是音质尚差的)早在塞托利亚战争时,就如何在考都巴镇的诗人们手上歌颂着罗马将军;而在凯撒死后出版的希腊诗译作——由最早的非意大利著名诗人,阿尔卑斯山北高卢的奥狄之普布利阿斯·特伦西阿斯·瓦罗译成——又如何优美,由这些就可知意大利人在各省的人数之多与意大利文化之盛了。
另一方面看,拉丁与希腊文化的交织则与罗马城同样古老。拉丁民族在征服并统一意大利半岛之际,消化吸收了所有被征服的民族之特色,惟有希腊除外,因为希腊文化是被依照原样接受的,而非经过混合。凡是罗马军团所到之处,希腊的教师即随之而至,而他们也同样是一种征服者。早期我们就发现著名的希腊语教师定居在瓜达奎瓦河,而在欧斯卡的教育机关则既教希腊文又教拉丁文。高等的罗马文化不过是用拉丁文宣示的希腊文彩与艺术,而罗马人首先选择希腊文化向西方的蛮族灌输,希腊人也不可能有任何抗议之意。希腊人(尤其是边区的,他们的民族文化受到蛮族的威胁,因之民族情感最强最纯)其实早已把罗马视为保护者,为希腊文化雪耻者。事实上,庞培在东方所建立的一些城镇,就是重拾了间断数百年的亚历山大的益世业绩。
两种语言、一种民族性的意大利——希腊帝国,这个观念并非新创,但将它从孤立的计划发展为牢固掌握的概念,从零散的初步努力到铺下坚定的基础,却是罗马的第三个、也是最伟大的一个民主派政治家。
要把帝国在政治上化归一致,最首要的条件便是保存并扩张两个主要民族,同时尽快吸收跟他们并存的野蛮民族(或他们所名之为的野蛮民族)。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可以将犹太人跟罗马人与希腊人并列,成为第三个民族。这个民族,在那个时代已无处不在,在凯撒的新帝国中也扮演着绝非不重要的角色。这一个民族,让步而又坚持,处处为家而又无处为家,处处有权而又无处有权。大卫与所罗门的继任者,对这些人民而言,其意义也只不过像当时的耶路撒冷对他们的意义了。无疑,那小小的耶路撒冷王国是这个民族可见的宗教与心智一体性的象征;但这个民族不仅包括它的子民,也包括无数的犹太人团体,这些团体分布在帕提亚和罗马帝国各地。
尤其是在亚历山大与塞利尼两城,犹太人形成了特殊的社团,在其组织与地区性上,有类于今日我们城镇中的“犹太区”,但其地位比较自由,由“人民的主人”监督,作为最高法官与治理者。在凯撒时代以前,罗马的犹太人之多,同胞情谊之厚,可以从那时一个作家的话看出来,他说,总督如果在其行省触犯了犹太人是危险的,因为他回返首都时,必然要遭受犹太人的嘘声。即使在这个时期,犹太人的主要事业就是从商。犹太商人随着罗马商人到处移动,正如后者随着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一样,而各地的资本也都像流入罗马商人之手一样流入犹太商人之手。
在这个时期我们也同样看到西方人对犹太及其观念与习俗的厌恶。犹太及其习俗,尽管在那不可人的民族大混合中并非最可人的成分,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政治家既不可忽视又不可排斥的,而凯撒也像其先驱亚历山大一样,以正确的态度加以培植。亚历山大在亚历山大利亚对犹太主义的培植,其重要性几乎和大卫王对于耶路撒冷神殿的计划一般。凯撒在亚历山大利亚与罗马也给予犹太人特别的优惠与特权,保护他们的特殊崇拜,以防罗马与希腊本地的教士的侵害。
这两个大统治者当然并未曾设想要使犹太民族与意大利——希腊民族站在平等的立场。但犹太人,由于没有像西方人那样接受政治组织——这潘杜拉的盒子——由于基本上漠然于政治,由于一方面固不愿放弃其民族性,另一方面又随时准备在某种程度土接受任何其它民族性,因此特别能够适应这新的帝国——这新的帝国,建立在一百个活生生的国家之废墟上,因之从一开始其民族性就有些抽象,有些模糊。即使在古代世界,犹太人就是世界主义的有效酵素,因此,在凯撒的帝国中便占据一个特殊的地位,严格地说,他们是世界公民,而其民族性,从最底层言之,乃是人性而已。
但新的国家中的主要分子仍然完全是拉丁与希腊人。共和国时期的全然意大利人的国家业已结束,但某些谣言则纯系愤怒的贵族因猜疑与恐惧而生,例如,凯撒试图毁灭意大利与罗马城,以便将帝国的中心迁往东方希腊,以伊利安或亚历山大利亚为首都等等。其实,在凯撒的计划中,拉丁民族始终占据首要地位,这可以从他发布法令所用的文字看出:他的法令全用拉丁文,只有发送到希腊语地区的,才兼用希腊文。一般言之,在他的君主国中,他对两个主要民族之关系的安排,和共和国时期在联合的意大利中所做的安排一样……凡希腊民族存在的地方,予以保护,而意大利民族则视环境之许可尽量扩充;一切民族都要吸收归化为意大利民族。
最后这一步是必需的,因为如果希腊人与罗马人站到完全平等立场,则就可能发生数世纪以后在拜占庭发生的惨况。因为希腊人不仅在智性上明显超平罗马人,而且大量的文化使者由被迫或自愿已迁入意大利,其影响力是绝不可忽视的。希腊侍从左右了罗马君主,是从君主制之始就存在的现象。这一长串令罗马人嫉恨的人物之中,最早的一个便是庞培的心腹佣人麦特林的狄欧法尼法,由于他的能力足以驾御软弱的主人,可能是促成庞培与凯撒的破裂最有力的一人。因此,在他死后,希腊人几乎把他当做神明来敬拜,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是他开始了帝国时期的Valet de Chambre(贴身男仆)政治。
因此,政府有种种理由,至少在西方不鼓励希腊主义的扩张。若说西西里不仅从什一税(地税)的压力下解放,而且其诸社团都获得了拉丁权利,那是因为这可能表示在适当的时机西西里要得到与意大利完全的平等。因为凯撒必定有计划将该岛融入意大利国土,因为这个地方虽然在意大利投机者的统治下,已甚荒芜,由其自然条件使然,注定要成为意大利最佳的省份,而非近邻。但希腊文化凡是存在之处都予以保存与保护。马西利亚与亚历山大利亚各为西方与埃及的希腊文明的巨柱,种种政治危机虽曾诱使统领对之加以扼制,却既未摧毁亦未破坏其民族特色。
另一方面,罗马政府透过殖民与拉丁化,在全帝国全力提倡拉丁文明。以前有个原则,凡未由政府特别法令让与社团或私人的行省土地,一律为国有地,而其持有者之所有权任何时候均得取消。无疑,这个原则是起源于法令与暴力之恶劣的结合。但为了迅速处理注定灭亡的诸民族,这却是不可避免的必然步骤,因之凯撒也把它保留下来,将它从民主派的党派理论提升为君主体制法律中的一个基本原则。
高卢当然是罗马民族性扩充的直接竞技场。阿尔卑斯山南高卢的居民很早以前就有不少人享有了罗马公民权。公元前49年,由波河以北的诸社团之正式许可,山南高卢全部得以加入罗马公民联合会。从事实看,自从40年前该省获得拉丁权利之后,已经完全拉丁化了。英修布里人与维尼西亚人,由于在凯撒军团中战功彪炳,而在罗马广场甚至在元老院赢得一席之地;罗马的排外者或许会嘲笑塞尔特腔的拉丁语土气,带着咕噜咕噜的喉音,或者说,缺了一点“京城的难以言宣的优雅”。然而,山南高卢即使在凯撒时代之前,却已由稠密的农民,变为在意大利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此后数百年也都是意大利的礼仪与文化的避难所。事实上,拉丁文学的教师,在首都之外,没有一个地方比山南高卢得到的鼓励与赞美更多。山南高卢就这样与意大利融为一体了。山北省则接续了它原先的情况,此处,由于凯撒的征服,由边区变成了内地行省,而由于地理位置与气候,这些地方都更适于在适当的时机成为意大利的国土。
在帝国中既非希腊亦非拉丁文化的地区——这些地区距意大利的影响与同化过程尚远——凯撒则只建立若干意大利文明中心,为将来完全平等化铺路。这些步骤在每个行省都在进行,只有最贫穷又最不重要的撒丁尼亚例外。在北方高卢,拉丁语得到官方承认。尽管公开谈话中尚未完全采用产在勒曼湖边成立的诺维欧冬南(奈昂)殖民地,是采用意大利建制的最北方城镇。
西班牙可能是那时罗马帝国人口最密的地带。凯撒派遣殖民在重要海港镇的恩波利艾(原以希腊人与伊比利亚人为主)定居,与原有的居民并存。再者,最近发现的资料显示,若干殖民者可能主要是由首都的无产阶级派往乌尔索(欧森纳)镇(距安达露西亚中心的塞维尔不远),或许还有该省其它几个城镇。古代的富裕商城伽底斯,在凯撒任次执政官的时候曾将其市政制度重新规划,公元前49年则以统领之名赋予完全的意大利自由市的权利,因此地位类如意大利半岛上的突斯卡勒,而成为在意大利以外第一个非由罗马建立、却得到完全罗马公民权的社团。数年以后,西班牙的一些其它社团也取得同样的权利,而赐予拉丁权的社团则为数更多。
在非洲,盖阿斯·葛拉丘的计划现在实施了。在罗马人往日的世仇之基地上,派遣了三千名殖民者,另有大量的佃农。罗马的迦太基——名之为“维纳斯殖民区”——由于地理环境无比良好,繁荣的速度惊人。该省的首府,第一座商业城尤提卡,已经由于拉丁权的赋予而恢复了元气。在新并入帝国版图的纽米底亚领土上,归于罗马佣兵队长普布利阿斯·西希阿斯及其一帮人的西尔塔及其他社团,得到了法定的罗马军事殖民区的地位。被疯狂愤怒的朱巴与立宪派陷于绝境的残余份子毁为废墟的庄丽城镇,则恢复不若毁灭得快,许多荒凉的遗址还使人想到那惨绝人寰的时期。但两个新的朱利安殖民区,迦太基与西尔塔,则成为非洲——罗马文明的中心。
在荒凉的希腊,除了其他的计划——如在布索罗腾(科孚附近)建立罗马殖民地——之外,凯撒还忙着恢复齐林多。不仅相当多的殖民者定居到此处,而且计划在瓶颈处开一条运河,以避免环绕比罗奔尼撤的危险航程,使意大利与欧洲的航运可经哥林多——撒伦尼克海湾。即使在遥远的希腊东方,凯撒都创设了一些意大利殖民区,例如在黑海边的赫拉克利亚与辛诺普。在这些地方,意大利的殖民者跟原有的居民共住城镇,而在叙利亚海岸的贝鲁特要港,则像辛诺普一样,取得了意大利的建制。甚至在埃及,罗马人也驻守了制御亚历山大港的灯塔岛。
由于这些命令,意大利的市镇自由权已经遍布各行省。由完全据有公民权的人组成的社团——也就是阿尔卑斯山南所有的城镇,山北及其它地方的公民殖民区及自由市——在处理其本地的事务上,跟意大利人站在平等地位。但罗马当局——一般而言是各省总督——却碰到了比较严重的问题。正式自治的拉丁社团和其它解放了的社团(包括西西里的和纳波高卢的,以及其它省份的若干社团,因为它们不是公民社团)都具有如此大幅度的市政自由,以致总督除了用他的行政名义以外,无权干预。无疑在总督洽下的行省中已有完全具有公民权的人所组成的社团了,诸如阿奎利亚与纳波;而像山南高卢这样的总督省,则是由意大利建制的社团组成。但现在有一个行省全由罗马公民居住,而其它行省也将陆续步其后尘,这在政治上是具有重大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