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最有名的戏班德庆班今晚可是生意兴隆,一连接到了两个请柬。先来的是礼部侍郎史弥远大人,班主正收拾东西准备兵发史府,第二个就到了,而且来头更大,韩太师府。这个实在得罪不起,几乎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以前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想回旋一二而丢了饭碗,丢了脑袋的也大有人在。班主连忙亲自去史府登门赔罪,好在史大人深明大义并没责难。
夜晚的太师府灯火通明,银安殿(早在开禧之前韩侂胄已经封王)内大排筵宴,正中间的王座之上太师韩侂胄郁郁寡欢,菜肴已经热了两次却依然原封没动。府内所有女眷和子侄都盛装出席陪在两侧。德庆班的戏子浓妆淡抹,在优美的鼓乐声中翩翩起舞。
韩侂胄实在提不起兴致,征兵虽然还算顺利,但苦无良将。何况现在的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麻,一想起用兵之事就头疼,前线催要军粮的信件又雪片一般的飞来堆积在书案上。其实国库里远没多么紧张,户部的那些官员们白天就等在门外,但他却无心理事。
这一天他只见了一个人,王枘,绍兴和议时宋国使者王伦的孙子。有些才能确实是遗传的,比如有些家族世代经商,王家就是做使者。
罢免了方信儒之后,张岩推荐了他做新的议和使者。韩侂胄和他闭门磋商了有一个时辰,主要的意思就是让他表达给金国,条件不要太过分。增加岁币之类的都好商量,但现在大宋掌权的是他韩侂胄,战与不战都在他一句话,想要他的脑袋是不可能的!傍晚时分王枘踏上了北上的路,奔赴金国。
和韩太师一样郁闷的还有在殿外廊下守卫的丁一品,杀了白无常之后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江湖上捅了马蜂窝。除了江南武林之外的各方势力也闻风而动,必竟平静久了,突然之间连续两个成名的高手在临安城暴毙自然会引起猜测和恐慌。许多帮派都派了探子潜入临安查探真相,一时之间御街上多了许多持刀佩剑的人。搞的临安府也高度紧张。
李大力也一连接到三个长老的信件询问此事,从时间上看他猜想是丁一品所为,但死的可是大名顶顶的白无常!他连跑了两趟太师府,但丁一品一直当班没见到。
第一次,丁一品杀人之后似乎被怨魂诅咒了,心情低落到极点。也无心再去找临安府的仵作,似乎对什么事都心灰意冷。也包括弟兄们的血海深仇,他没有信心了!唯一的线索断了之后,他感觉到幕后的那双黑手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一直在牢牢的抓着自己。吴胖子是死了,但一个个杀手还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越来越强大!他感觉实在太累了,只想休息。
回到太师府自己的小房间里,也不再顾忌孙剑是否发现就栽倒在床上。但身体一沾被子却又突然精神起来,辗转反侧,直到天光放亮也没睡着。整整一天更是无精打采,但还是强打精神守卫巡视,只为了明天能休息半天好去看望久未见面的夏百合。
那么看完之后呢?他没想好,也想不好!但隐约有种不祥的压迫感正步步逼近!似乎一道堤坝即将崩塌。一张血色的网在他脑海里铺开,杀!命运正在把他推向最差的结果,血洗了临安府!然后……郑斌消失,丁一品将离开临安的一切,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他猛然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看来离开的时候要到了!
孙剑正透过窗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殿内伶优的表演,还时不时啧啧两声,“唉呀!这身段!啥叫小蛮腰!啊!”
丁一品冷哼一声,“大哥,那可是个男的!”
“哦!看着象女人就算了!反正也只是看!”
丁一品惊讶的瞪视着他,孙剑打了个哈哈,“你还年轻,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哥哥我都一年多没见到你嫂嫂了!难免……那个啥,”
听他提到妻子丁一品立即想起了夏百合,心里一阵酸楚,转回头心不在焉的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你说我要是真换个名字离开这血影团真就找不到了?”
“差不多吧,血影团签约的目标是郑斌,你若不是郑斌而是丁……丁什么来着?”丁一品却并没上当,只微笑着看着他,“嘿嘿,和我在一起久了都会变聪明!简单的说吧,你不是郑斌了就可以归到他们那个几不杀范围内。血影团内部的规矩很严格的,虽然都是些冷血杀手但却没人敢触犯。”
丁一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怎么了兄弟,是不是想通了?我就说嘛,小燕子才适合你!除非你像哥哥我一样想在官道上钻研攀爬,夏小姐才是合适的人选……”丁一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突然,枢密院的一个承旨慌慌张张的进府来到殿门前。韩老六接过一封书信,小跑进大殿里,递给刚举起酒杯的韩佗胄,这是他今晚第一次举杯。韩佗胄慢不经心的打开看了看,眉头猛然一皱,呆呆的凝视着手里的书信,手指似乎又些颤抖。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放下,颓然的仰靠在椅子里。
殿内所有的女眷家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而停住了吃喝喧哗,正襟危坐的关注着形势的变化,只有德庆班的伶优继续咿咿呀呀的表演着。韩老六正要示意他们退下,韩佗胄突然起身,一把掀翻了桌子,一口没动过的酒菜散落了一地,歇斯底里的大喊道:“都给我滚!”声音震得殿堂都在颤抖。
几乎与此同时,从枢密院传出的小纸条就摆在了史弥远的桌子上。吃喝得面红耳赤的他并没掀翻桌子,只是微微皱眉,喝止了厅内正轻歌漫舞的舞妓,示意众人随他来到书房。座上客有参知政事钱象祖,礼部侍郎卫泾,著作郎王居安,以及杨次山推荐的前右司郎官张鎡。
落座之后张鎡不解的问:“什么消息?”史弥远没说话,把纸条递给他。他展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小字,“今获悉,完颜宗浩已将宣抚司衙门搬至前线,扬言十一月前拿下襄阳”。他并没表现出多么惊讶,只点点头交给下一个。
卫泾、王居安表现的就差了很多,看了之后立即面如土灰,嘴角都有些抽搐,对望了一眼,“这……这……如何是好!”他们说得并不是问话,也没人理会。
钱象祖紧皱双眉摇了摇头,“按时间看,也许襄阳已经丢了!”他那里知道,完颜宗浩一到前线就把自己关在大帐里,谁也不见。别说拿下襄阳,连进兵的样子都没摆。
张鎡突然冷哼一声说:“襄阳丢就丢了,韩太师大败而归我们正好出来收拾残局!”这话说的倒很有他爷爷绍兴大将张俊的风范。
没有人应和他,良久史弥远才咬了咬牙一字一顿的说:“我们该出手了,不然大好河山都保不住了!”
“出手?如何出手!”王居安不解的问道。史弥远平平的伸出一只手,然后翻了过来。王居安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那些散置的官员力量不够!我看咱们再找几个言官,来个联名上奏,参他!”卫泾却摇了摇头,“哪这么容易,别忘了兵权政权都掌握在人家手里!”
啪的一声,众人吓了一跳,原来是张鎡拍案而起,阴狠的说道:“怕什么!干脆连他老人家一起砍翻了,不就翻过来了吗?”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嗡的一声,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这他妈小子真敢说!”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全无道理,只是太惊人了些,没人敢想。
书房内瞬间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默的低下头,有的是在沉思,有的则是装傻充愣。只有张鎡晃着大眼睛左右的看,很满意自己这句话的效果。
好一会儿,钱象祖长出了口气:“还要有个人作主!”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向南面扫了一眼,那是大内的方向。
史弥远会意的点点头,把那张纸条装进一信封里封好,喊了声“来人呀。”门外侍候的管家连忙进来,“立即把这个送到岳阳节度使杨大人府上。亲手交给杨大人!”刚递到管家手上又拿了回来,“还是我亲自去吧。备轿。”出门前说了句:“明日一早都来我这里,等候消息!”
史弥远匆匆赶到杨次山府上之后不久,国舅爷就从后门偷偷溜出连夜进了大内。
这一天是开禧三年十一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