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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尾声.毕业季

临毕业之前的夏天,整个校园里四处飘散着淡淡的略带着伤感的温暖,时间好像不知从哪一个时刻开始突然加速,大家在心里默数,毕业的日子飞一般向眼前驰来。

济南的天气就像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拼命倚恃着变幻无常的浓妆艳抹来遮掩岁月的刻痕,但在毕业这一年的夏天,她异于往常地选择用淡淡的飘雨来展示自己的风韵犹存,这样,关于大学的所有美好和回忆,都在丝雨飘落里变得潮湿。

米兰·昆德拉说,所有的聚会都是为了告别。那所有的告别,是不是都该以聚会的形式加以留念?

临近毕业的学生面对着茫然的未来以及眼下最后一段可以拿来挥霍的时间,他们开始疯狂聚餐。西门外的大店或是小店,经常见三五成群的学生喝得酩酊大醉,大家很少吃菜,只是聚在那里,一场豪饮。往事若能下酒,回忆便是一场宿醉。在这临别的时刻,有谁还会动箸夹菜,大家在品尝的,只是一种留恋的滋味。

女生宿舍楼前,在夜里开始变得热闹,有的男生站在楼下,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某个女生的名字,或许是压抑了四年的情感都汇聚在这一串呼喊之中,所以像是要耗尽余生所有的气力,大一大二的小学妹探头出来张望,她们好奇而懵懂地憧憬,希望着在自己毕业时,也会有样声势浩大的表白。有的男生温文尔雅,即使临近别离的时刻,他们还是纠结于内在的腼腆而不能放声高呼,于是只能选择一张很大的白纸,在上面画一颗像桃子似的红心,红心里包裹着两个人的名字,月黑风高,赶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张贴于女生宿舍楼前。

就这样,女生宿舍楼在毕业前夕就成了校园里最悲壮的场所:晚风里随风瑟瑟作响的白纸,酒醉后男生的狂呼高喊它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见证了很多未曾发生的爱情在夜里如昙花般迅速绽放,而又旋即凋零。

菠萝仔、王小帅、李小熹三人,有感于这样轰轰烈烈的场面,小帅带“别的学院男生表白得不亦乐乎,咱们文科生可不能折了面子。”

头倡导:

于是,在一个溽暑消解的夜晚,三人提携着大包小包的道具来到女生宿舍楼前,菠萝仔为此甚至特地打印一份班里女生的名单。

安排就绪,本来约好数过“一二三”之后,三人齐声高喊“XXX,我爱你”,可是在喊过女生姓名之后,却再无人发出声响,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看你们那熊样。”说完,他从包沉默半晌,小帅忍不住跳起来指责:

里取出一个扩音喇叭,以身作则地高喊一声“辜芳,俺爱你……”

小帅喊完后放下喇叭,一脸的“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的表情,他斜眼睥睨着小熹两人,菠萝仔不甘受辱,他一把抓起喇叭,却像是突然受到“中文062班的女生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某种启发,只听他讨巧地喊着:

了,赶快放下武器,听听下面的表白我所有的亲爱的女同学,不管你们是否有过热切的爱恋,请你们一定要记住,在这四年里,曾有过一群男生深深地爱着你们,他们是,王小帅、李……”

“哎哟……”菠萝仔的话还未喊完,喇叭已被小熹夺去,只听他清清“他们的名字叫作,菠萝仔和王小帅……”

嗓子喊着:

接着三人争相抢夺喇叭,逐个将花名册上所有的女生名字喊了一遍,正是意犹未尽,这时却见面前的宿舍楼门“砰”的一声被从里面打开。

当宿管阿姨那一张因睡眠不足而恼怒异常的老脸出现在灯光下时,伴“喊喊喊,没日没夜地随而来的,是她老人家如大河奔流般地厉声斥责:

喊,就知道喊,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以后女生宿舍楼前晚八点到十一点可以喊话,十一点以后,熄灯睡觉……”

三人受了教训,但心里却觉得舒畅,在收拾家伙转身逃离前,菠萝仔“阿姨,我们也爱您。”

向着宿管阿姨挥一下手:

宿管阿姨听后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走回楼里,三人将准备好的写满“爱之宣言”的纸张沿途四处张贴,中文系里那些大学四年都没有谈过恋爱的女生,希望能在这些纸张的只言片语里得到一丝慰藉。

完成任务,三人向着西门走回,远远地看到男生宿舍楼,同时听到那里传来的一阵阵玻璃破碎声,一定又是历史系的酒醉男在进行“空投演习”:白天里一箱箱啤酒搬进宿舍,晚上一帮酒囊饭袋喝得尽兴,集齐了空酒瓶,站在窗前,一排排扔将下来,还有人专门负责喊着口号:

“一二三,扔……”

这是在毕业前,继“一二三,压”派之后迅速崛起的另一支暴力流“一二三,压”之后是一群人的欢闹,派,而两者不同的是,“一二三,扔”

之后却是众人抱在一起,齐声痛哭。据说有一次某醉男“扔”得慢了,回过头来人家都已抱在一起,他无人可抱,只好死死抱着桌腿,像是行道穷途的阮籍,结果就这样紧紧抱着哭了一夜……那么多的荒诞与离奇,因了毕业的缘由,都变作寻常。可是,有一些事情终归由时间划定了界限,时间到了,那就不得不离开,纵使抱得再紧,也难以挽留。

我们的青春,以及与青春有关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空出的酒瓶,在毕业那一天被从高处扔下,跌得粉碎。

当大家从一种近乎迷狂的状态下平静下来的时候,迎面就撞上分别的利刃。

第一个要离开的是林娃,他抱定致力于教育事业奋斗终身的坚定信念,毅然返乡任教,众人送他到校门外,只见小毕和玉儿站在那里等候。

大家相互握别,看着林娃渐红的眼圈,菠萝仔感到从心底泛起的一股“说好了不要哭的,你还无法抑制的冲动阻滞了呼吸,他拍着林娃的肩膀,哭”,说着,自己眼中一大串泪滚落出来,滴在两人紧握着的手上。

林娃和每一个人握手道别,站到玉儿面前,他在泪水纵横里绽出一个微笑,就像当初在舞会上的微笑一样。这时,玉儿突然向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谢谢。”她对他说:

他对她说:“再见。”

四年里,曾经年少炽热的感情,都在一个拥抱里,化作平静。看着林娃乘坐的客车匆匆驶向远方,玉儿轻拭泪眼,小毕在身边递上一片纸巾。

菠萝仔突然想起舒婷的一首诗: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手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

从别后,千山万水。生命里,我们不停地遭遇着离别与重逢,而离别是那样让人铭心刻骨,因为每一次挥手,作别的都是一段过去了再不能重来的时光,是在那一段时光里,曾经天真纯洁的自己。

夏日里的雨轻轻飘落,渐次送走一个个在自己生命里留下深重刻痕的良朋挚友,每一次送别,都是热泪盈眶,四年里和自己的生命交互在一起的众人渐渐离散了,阿睿和小熹通过了考试决定继续读研,王头儿和林娃返籍任教开始误人子弟,一帆因为大三时遇到的生命里的女神,决定留在鲁地,嘎子镇守济南,说是日后归来相聚好歹有个熟人,小帅和小毕同入公务员之列,二腾估计是哪天一不小心翻看了《汉书》,毕业后决定效仿班固,投笔从戎为此,他还把菠萝仔极为珍视的一支钢笔丢进了甲子湖。

不管未来怎样,我们始终相信,彼此会过得很好,所以在分别的时刻,相互击掌,算作再聚的约定,可是在心里,还是恋栈着不舍。

作别小熹的那一晚,菠萝仔擦去眼角未干的泪痕,只身来到西门外一家精致的酒店,和白鹏约好的,在此相见。

虽然因了近日繁复的离别而心绪低落,但走进包厢的时候,他还是震惊当地此时路飞正坐在席上,侧头和白鹏说着什么,两人会心一笑,见了菠萝仔走来,不禁挥手招呼,小宁却从旁边噌地跳出,他一巴掌拍在“你小子干啥去了,这么晚才来?”

菠萝仔后脑勺,菠萝仔默无声息地在桌边坐下,看着身旁众人:白鹏、路飞、居和、路小任、王小宁、阿苏,这又是即将别离的人群了吧。

男生们开始喝酒,因为有着心事,所以特别易醉。酒过数巡,众人不觉飘飘然起来,菠萝仔却觉得头脑里月白风清,一片清醒。

“还记得吗?这就是路飞站起身拉住菠萝仔指着自己额头的疤痕说着:

那一年你留下的,毕业了,我会回去,回海边,打理那家酒店,你下次再去的时候,我保证你跑不掉……”

“别说话,喝酒……”白鹏在旁边对着路飞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路飞随后举杯,一气喝完。这两个在大学期间争斗了四年的劲敌,最后却在这样的场合,义气干云,酣畅痛饮,他们毕业后都要回到那一座滨海城市,家里给安排了不错的工作,可是对于心气孤傲的他们,怎么会愿意,接受别人设定的生活?

路小任看着路飞杯里的酒洒了满身都是,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居和在“给,德芙(Dove)它的旁边悄悄递上一颗巧克力,满是关爱地说着:

含义是‘Douyouloveme?’”

看着路小任极自然地接过居和递来的巧克力,菠萝仔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禁不住战栗一下,这样的场景,四年里在他并未留意的生活中无数次上演,唐小涵总是能从口袋里掏出这样的巧克力,而他,总是那样自然地接过……正在发呆的菠萝仔冷不防又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拍一巴掌,他转过头,“小子,你做的好事……不就看到王小宁那一张散发着酒气的胖脸伸过来,要以为我都不知道,其实,那封情书并没有被送出去,它一直放在我的包里,情书,它的意义只在送出之前,一旦送了出去,它就死了……你小子给我改,你知道什么?我媳妇儿(阿苏)说过,‘你对无法确知的东西要保持一段距离,这样就能看到不被时间抛弃的准则,有的人会一直等你,有的人……’”小宁醉眼蒙眬的还要说着,却被走上前来的阿苏一把揪住“你懂得真多啊?爱情专家……”

耳朵,“哎,疼,疼……我是‘此生只得两行泪,半为律法半为卿’……”

小宁龇牙咧嘴地告饶。

菠萝仔忘却了一切,他站起身向门外跑去,唐小涵说过,她会等到最后一天才离开学校的。

跑出了酒店,刚跑到近旁的一处公交站牌,菠萝仔就停下脚步。晚风微凉里,唐小涵正直直地站在那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发动的公交车,车里,曾小新泪流满面,哭泣的像是一枝带雨的梨花。

再见,再见,有些人可能一旦分开,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一股想哭的冲动瞬时占据了所有的思想,菠萝仔呆呆地看着公交车开动,缓缓驶向远方,唐小涵站在面前,她大大的眼睛里溢满打着转儿的泪水,可就是强忍着不肯让它流下这个坚强的孩子。

客车行远,两人安静地转身走进校园的夜色迷蒙之中,走过致远路,走过断魂桥,走过甲子湖边……曾经走过的所有路程,两人像是要再走一遍,唐小涵只是低头走着,偶尔踢一下脚边的一颗小石,菠萝仔在心里回想着曾经那么多的日子,两人四处玩闹,自己开心或是不开心的时候,好像总有她陪在身旁,还有那些巧克力,他今晚才知道其中的含义。

行到甲子湖边的那一方大石前,菠萝仔突然停下脚步,他低低地说一“毕业了,我要去上海。”声:

“我也是。”背后传来一声细微的答复。

菠萝仔转过身,看到眼睛里闪耀着星光的唐小涵那样坚定地伫立,他的手触到口袋里的一串饰品是孔雀之珠,前几天收拾物品的时候找出的,当时不知为什么,偏要放进口袋,这时他恍然了悟:原来在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能够独立于时间之外,那就叫作机缘。

他将孔雀之珠从口袋里取出,小心翼翼地为唐小涵戴上,这时,一大颗眼泪从她眼里流出来,她是从不会流泪的,唯只此时。

菠萝仔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接着紧紧地抱住。我们都是单翼的天使,只有彼此拥抱,才能展翅飞翔。

一阵晚风吹过,远处的树上有一片落叶缓缓飞落,菠萝仔的夏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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