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剩余的时光,经常见居和与路小任牵手走在校园。心理学上讲,相互挽着手臂只是一项礼仪,手心相对地握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相通,他们就这样心有灵犀地牵着手,走过彼此生命里最美好的年华,看尽岁月在墙上剥落后留下的斑驳的痕。毕业后,在很多校园爱情面临着现实的巨大压力犹如寒风中的花朵凋零一地落瓣的时候,他们依然紧紧地握着手,面对众多现实之中不再相信爱情的眼神,固执地站立成一道风景,独木成林。
很久以后,穿着婚纱的路小任对着身旁西装革履的菠萝仔调皮地问道: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当初你肯喜欢我那么一点点,你说现在会怎样?”
“是菠萝仔望着镜中的路小任依旧一脸的稚气未脱,他长叹一气问道:
不是每个女孩子到了恋爱的年纪,都会瞎那么一两次狗眼?”说完,他转“居和,新娘子貌似想要临阵脱逃,怎身冲一旁正在对镜梳理的新郎喊道:
么办?”
“临阵脱逃?行啊,这下你知道路飞为什么一定要我准备八个伴娘了吧?伴娘,就是备用的新娘,让她跑吧,我看有一个伴娘还挺漂亮……”
居和从旁边一下跳过来,他装作浑不在乎地盯着路小任说道,紧接着“居和,你要死啊……”
就听到路小任醋海泛波地斥责:
听着这样的呵斥,居和一瞬间又变作乾隆身边的和珅,极尽谄媚之能事。菠萝仔盯着镜子,那里面的影像正在欢喜微笑。当然,这是后话。
考试是一种病,许多人读了很多年书却一直未能痊愈,考前的焦虑症,考时的遗忘症,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终于惨然度过,正暗自庆幸自己能够大难不死,紧接着又听说要公布成绩,彼此相互询问分数,于是很多人血压陡增,心脏病发。
离考试还有半个月的时候,一个学期的课程只剩最后几节。在这样的时刻,教室里往往人满为患,那些只在第一堂课时出现,耗费整节课的时间观察研究任课老师的严厉程度,以决定自己日后是在课堂上神游物外抑或躲在宿舍白日卧眠的同学特地赶来,大家洗耳恭听任课教师关于考试重点的真知灼见。
此时的教师阵营,很明显地划分为“豪放”和“婉约”两派。“豪放派”的老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尽显苏(轼)辛(弃疾)遗风,他们深知此时全班同学到齐是多么难得,于是趁机将考试内容尽数倾诉,更有甚“不知我者谓我者,将考试题目全数告知,如此做法,让人顿感如沐春风,“婉约派”的老师此时则像是李义心忧,知我者谓我何求”;与之相反,山附体,绣口一吐,就是一首《无题》,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不常来上课的同学抓耳挠腮撕扯头发最终忍不住连带着问候人家母亲“这他妈的到底哪些是考试重点?”这种情势下,聪明的任课老师地询问:
一刹那变作蒙娜丽莎,一道神秘的微笑在她脸上闪过,紧接着就是让人抓“凡是我讲过的都是重点。”这还不是重点,下耳朵扯断头发的回答:
重点是,我哪儿知道你讲过什么。
菠萝仔向来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就会热闹,所以就算不是心怀尊师重教的景仰之心不远迢迢赶来见一面久违的任课老师,为着中文系全体同学济济一堂的热闹,他也会在每学期的最后一堂课及时赶到。
这一次,因为王头儿的手机闹钟调错了时间,宿舍里所有人被迫提前一个小时起床,热心的小帅、小熹、菠萝仔三人,在“大梦我先醒”之后,兴冲冲地跑出去逐个踹其他宿舍的门,所以整个中文系的男生都在“咚咚”的踹门声和“妈的,哪个精神病院昨晚又忘关门了?”的咒骂声中醒来。
大家吃过早饭,实在无事可做,只好伴着依旧在东方的薄云中打着哈欠的朝阳睡眼蒙眬地来到教室。半个小时后,陆续走进教室的女生在见到散坐四周的众男生时,不禁讶异得合不拢嘴,有些心细的女同学还特意探头到窗外,确认今早的太阳的确是从东边升起。
唐小涵走近时菠萝仔他正在翻看一本刚出版不久的青春校园小说《有恃无恐》,作者周政是地道的北京片子,他在书中用京味儿极浓的文字描述了自己高中三年的生活,在那样一段日子里,因为年轻,所以有恃无恐。
菠萝仔抬头遥想,或许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那样一段时光,年少轻狂,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样的日子,因为短暂易逝,所以让人留恋。
在梦影和阿哲离开之后,菠萝仔渐渐发觉,生活其实可以安然平静、波澜不惊。他开始学会独处,每一天悠闲地看书,听音乐,看远天的流云,看黄昏的日落,他的生命不再那样浮躁,只是缓缓流淌,间或有一阵疼痛,可他会假装感觉不到,只是用肆无忌惮的玩笑和没心没肺的玩闹刻意遮掩那一段鲜活的记忆。
“给。”唐小涵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你好久没来上课了,上次老师点名你没到,他说:‘又是到菠萝仔桌上,菠萝仔,我都要换一份花名册了,这小子的缺勤记录都记不下啦……’”
“哈……”菠萝仔剥开巧克力,刚要吃,却被唐小涵模仿老师说话的“我应该早些告诉他的,花名册上只记我来上课的次数,那样就样子逗乐,能记得下了。”
“嗯。”唐小涵点头表示同意,但她又像突然意识到这样明目张胆地对老师讲自己接连旷课一定会受到惩罚,于是她瞪大眼睛看着菠萝仔,满“你不要去告诉老师了,不然考试一定通不过。”
怀忧虑地说:
菠萝仔趴倒在桌上笑了一整节课。这样的天真纯洁,不带丝毫的矫饰做作,与唐小涵待在一起,总能感到一种出于自然的质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永远想象不到,她能说出怎样的话,在她心里,似乎装下了整个春天,总是一片明媚,让人感到温暖。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道德经》四十五章里讲:
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或许正是因为内心保留了孩子般的纯粹,所以她才特别容易开心,跟她坐在一起的人,也会觉得轻松。
菠萝仔感受着一颗圆润的巧克力在口中融化。“Lifeislikeaboxofchocolate,youneverknowwhatyouaregoingtoget”他想起《阿甘正传》
里的台词,或许是因为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所以生命才充满了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繁重的期末复习犹如每一个混乱朝代贪官污吏横征暴敛的赋税一般强压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学子们心上。这个时候,菠萝仔最喜欢早起后胡乱拿几本笔记和一套武侠小说参与到众多复习者当中,看着他们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不停复诵同一段话,他心里不禁好笑复习真是一项技术性体力活,既要耗费心力死记硬背,又要“应用之妙,存乎一心”;菠萝仔有时也会从好来屋买几个包子算作做早餐,一个人坐在甲子湖边,浸润着晨风,边吃包子边看旁人刻苦而认真地背诵,“我有时玩闹心起,他也禁不住附和着并不琅琅的背书声,哼唱几句小曲:
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这种大考前的复习之于学生真是一种艰辛备尝的苦役,这样的学习并不快乐,所以菠萝仔很不喜欢。其实仔细想来,任课老师划出的所谓重点并没有那么沉重,你把它当作喜欢的事物就会变得轻松,可惜很多人不懂,来回的背诵只留下应急的短暂记忆。
菠萝仔乐得在旁人看似繁忙的劳碌中安闲地四处游逛,只是他很少再去图书馆,除了借书还书,平日里经过都会绕路而行,那里变成了记忆里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这一天,菠萝仔又拿几本笔记当作伪装只身站在五教五楼大厅,在他身旁是一群“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背诵考试重点”的热血同学。后天即将开考,每个人心里都像被安装了定时炸弹,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女同学脸上艳抹的浓妆也无法遮掩内心的焦灼。
菠萝仔瞥几眼手里的笔记,在心里默默梳理,对于第一门考试科目《文学概论》的复习,虽然并未掌握至胸有成竹,但至少在心里长出了一棵竹笋。
在他正为这棵笋浇水施肥的时候,突然见云儿从斜对面的教室里摔门而出,想都不用想,后一秒跟出的肯定是唯唯诺诺的小熹。他们又吵架了。
菠萝仔迅速收起笔记,闪身躲在高大的柱子后面,他早已隐隐察觉三人关系的渐趋微妙,第一次班会上为小帅解释《洛神赋》的来由以及见到云儿波光流转的眼神时,内心生出的不安随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慢慢扩散。
班会之后,云儿屡次热情相邀结伴出游,菠萝仔有时以剧团排练为由“什么排练?是要去陪女朋推脱,云儿总是以她惯于讥讽的语气打来电话:
友吧?又去图书馆……”有时小熹邀云儿不动,只好拉菠萝仔一同出去游玩,这样就只能虚度大好的周末陪他们走在泉城的景点,好在每一次小意也会同行,所以菠萝仔刻意避开云儿,跟小意走在后面,两人冷眼旁观着云儿动辄对小熹大发脾气。
恋爱就是这样一件不对等的事情,太在意的一方就会变得卑微。
时日飞驰,渐渐察觉几人出行的尴尬之后,菠萝仔就不愿再和他们一起出去,云儿再来邀约,他便索性把时间地点告诉小熹,让他独自前往。
诸多时候,在校园里见到云儿,他也唯恐避之不及。
“菠萝仔……”躲在柱子后的菠萝仔被这一声喊叫吓了一跳,他悄悄探出头,才发现唐小涵站在另一边的窗前,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把她映成一个剪影,她澄澈的眼眸,隐隐闪烁着光彩。
“嘘……”菠萝仔急忙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像深恐被发现藏身的窃贼一样,一把拉住正要说话的唐小涵,匆匆向六楼跑去。
“你在躲避什么人啊?是不是又要打架?”唐小涵挣脱被握着的手,紧张地看着面前还在向楼下张望的菠萝仔。
阳光在她眼里荡起一波涟漪,看她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菠萝仔眼里“小声一闪过一丝狡黠,他仔细盯着唐小涵,故意装出严肃与认真的样子,些,难道你没听说,五教闹鬼的吗?”为了制造恐怖气氛,菠萝仔张牙舞爪,故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啊?闹鬼?”唐小涵听后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她惊慌地四下张望。五教的六楼是艺术学院绘画专业的同学练习绘画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人走动,即使期末复习其他教室人满为患,也少有同学愿意再上一层来到这里,所以空旷的大厅很是落寞,而像是为了渲染一种神秘的氛围,六楼的教室窗户都被垂下的帘布遮挡,凭空生出一种阴暗,阳光被逼迫到一方很小的角落里流浪。
“我也是前不久刚听别人说起,听说五教在建到六楼的时候出了事故,几个工人坠楼身亡,后来虽然完成了工程,但六楼总是阴气沉沉……”唐小涵瑟瑟地站在一旁,她似乎对听到的内容深感恐惧,但又忍不住想要倾听下去或许这就是恐怖片所能展示的魅力,它用悬疑与惊悚的蒙太奇挑逗人类内心的好奇。
“有一晚,冰哥和小雨姐在五楼剧团菠萝仔在心里窃笑,他接着说道:
工作室里修改剧本,结果忙得晚了,当他们修改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教学楼锁上了,他们出不去,所以只好待在工作室里,结果……”
说到这里,菠萝仔故意停顿一下,他拿开唐小涵紧握在他胳膊上的双“到了半夜的时候,他们突然手,用经过“阴森”修饰的语气低沉地说道:
听到门外有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好像还有人走过来敲门,冰哥猛地打开门,可是什么也没有,门外只是漆黑一片,突然……从走廊的另一头,一道刺眼的亮光照过来……”
“我们,“啊!”唐小涵惊骇地尖叫出声,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我们快下楼吧……”她惊恐地看着四周,空荡的大厅里似乎有一阵凉风吹过。
“骗你的啦,冰哥他们仔“哈哈哈……”菠萝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响,细一看,原来是楼下值班的大爷听到楼上有声音就拿手电上来查看。”
“你……”唐小涵听到解释后不由撅起小嘴,脸上现出一层薄薄的愠色,但这薄怒随即消融在她独有的宽容之中,她刚想要说话,突然只听“哐当”一声,背后一扇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两人疑惑地回头看去,许久,并没有人走出,只见一个巨大的无头影子从里面映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