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娃像是被摁在砧板上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地苦苦挣扎,菠萝仔和小熹仔细一看抓错了人,惊慌之余,这两颗极具人文素养的心灵,还那样文质彬彬地记起哲学史上伟大而孤独的前行者康德同志,在仰望着美丽星空“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时发出的感叹:
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有鉴于此,两人并没有模仿某些国家的某些执法者,凶狠彪悍没有底线地崇尚“棍棒之下必认罪”的暴力美学,他们看着林娃一副痛苦的模样,同时松开手,扶他起身,但这时想到自己代表着正义必将审判罪恶的革命形象,他们又决定不能露出一丝怯弱,于是菠萝仔望了一眼李小熹,两人目光交接,电光火石间已达成共识,紧接着展开对林娃的审讯。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菠萝仔从小帅床上取过一根皮带拿在手里,拉扯出“啪啪”的响声,因为没有老虎凳,因此只能将就着把脚踩在一条竹凳上。
“老实交代,我们对待失足同志的政策一向是‘坦白从严,抗拒干掉’。”小熹在旁边摆出十足的架势,很有渣滓洞里严刑拷打的倾向。
或许是想起了“你有权保持沉默”的经典对白,林娃并不理会两人精心营造出的审判氛围,他径自爬到自己床上,翻过被子,从靠墙的床沿里找出自己的学生证。
“我看你小子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到底是招还是不招?”小熹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林娃脚踝,以标准的“城管式”动作猛地一扯。
正跪身在床上的林娃重心不稳,踉跄一下跌落下来,这一次真的成了“失足”少年,只见他重重跌落在赶上前来妄图力挽狂澜的菠萝仔身上。
林娃很委屈地撇一下嘴,“额家就在黄河边上,他接着说道:天天看着黄河,有什么死心不死心?这又不是古代,再也不讲求‘入土为安’,人死后往火堆里一推,焚烧成灰,然后就被供奉在哪一座陵园,到哪里去见棺材?”
小熹被这“古今有别”的回答震惊在当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哎呀,这是谁审问谁呢?
一把拉住正要往外走的林娃,声色俱厉地质问:
说,其他人究竟藏在哪里?”
最后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敌人严刑逼供索要革命者名单的腔调,不料林娃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一甩手,挥袖生风,大义凛然地挣脱小熹紧握住“哎呀,我赶时间他胳膊的手,看到菠萝仔闪身挡在前面,他急切地说着:
啊,体育馆那边今晚办舞会,大家都去跳舞了,刚才我把学生证落下了,本来让阿睿出门的时候帮忙找一下,结果不但没找到,还把床铺翻乱成这个样子,快去、快去啊,就要开始了……”
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抬头气势昂扬地抛出一副“你就看着办吧”的架势盯住菠萝仔。
菠萝仔退后一步让他侧身跑过,小熹看着林娃跑远的背影,他极具建“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设性地提议:“看”字尚未落地,菠萝仔就用实际行动表示出对这提议的认同,他“哎,等等我啊,你转身快步向体育馆方向跑去,只听小熹跟在后面喊着:
带学生证没?”
所谓的体育馆,原先只是一座古旧的建筑,共分上下两层,以前下层用作食堂,饭食主要供应邻近的西门宿舍内居住的文学院男生,偶尔也包括一些暴发户似的表示吃够了山珍海味愿意尝一口小咸菜的同学和某些吹惯了空调表示愿意尝试一下“淌自己汗,吃自己饭”境况的领导。
或许文学院的同学在就餐方面,也在匆忙之中表现出自己的特立独行,未能效法古人“头悬梁”、“锥刺股”的英勇事迹,也只有在吃饭方面寻找一些创意,譬如“笑谈渴饮白开水,壮志饥饲方便面”,但由此引发的恶劣连锁反应就是食堂里经常人迹稀少,据说食堂里的大师傅绞尽脑汁,花样纷繁地设计出各种新口味,但苦于无人品尝,最后不得“进来吃饭吧,要不咱们都么不经常在饭点孤立门旁,以勺击筑高歌:
(没)得饭吃。”
但事实一再证明,只要备份了方便面,按时就餐就不再那么重要,所以最后一楼食堂就在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原因中销声匿迹,而这一座古旧的建筑也在夕阳晚风中更加落寞。它那厚厚的墙壁在一层层剥落的墙皮之后爬满了爬山虎,到了夏天的时候一片葱葱郁郁,浓绿的颜色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微风吹过,翠色纷飞,爬山虎的叶子翻转过来,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每一次走过这里,菠萝仔总觉得爬山虎遮蔽的墙壁里,饱含厨房大师傅的血泪。
这一次跑到近前,还没来得及抚慰内心的感触,菠萝仔就被小熹从后面一把拉住,两人欢闹着向里走去。体育馆里,流淌出一阵又一阵曼妙的音乐,其间夹杂着男女同学的惊叹与欢笑。
两人走进内中大厅,只见众人围成一圈,专注地看着当中一个举止极似“欧阳克”的同学冒充舞蹈教师,貌似细心地讲解着进退步伐。
“欧阳克”一边讲解一边拿那双贼嘻嘻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女生,他亦步亦趋,有见到身材婀娜的,就像是饿久的狼,眼里闪着凶光扑向娇弱的羔羊,从人群中生生拽出某位不幸的女生,贸然起舞,同时不忘美其名曰“给大家示范”。但一边像是练成《葵花宝典》之后的东方不败,一边是举止僵硬生涩、面带惊恐的某女生,这样的画面再怎样“示范”也无法让人领受舞蹈之柔美。
菠萝仔恹恹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向角落的座椅,他斜倚在椅上,冷眼旁观着像是已经从“示范”中得到启发的人群散开,纷纷起舞。
“什么舞会嘛,分明是群魔乱舞……”同样没有舞伴的小熹一边埋怨着一边走来,他径自坐在菠萝仔旁边,两人一起看着并不如何“翩翩”,却像是企鹅般摇头晃脑迷醉一样的人群,不禁发自内心的感慨:如若伟大的柴可夫斯基同志得以眼见此时的盛况,估计舞蹈史上还会留传下“四大企鹅”的传奇。
“你俩躲在这儿干啥呢?”正在讨论着盛唐“以肥为美”的审美标准与当代以“排骨”为美的审美理念存在巨大差异的菠萝仔和李小熹,被身后突然传来的这一声问话吓了一跳。
他们回过头,就看见王小帅定定地站在背后,他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人群,要不是“干啥呢”这样经典的东北口音,菠萝仔和李小熹决计想不出刚才是他在说话。
“讨论啥呢?快看,林娃很有舞蹈天分啊,这小子……”小帅瞠目结舌地补充了一句指导性的话语,同时伸手指向吸引所有目光的源地。
菠萝仔和李小熹急忙抬头向前望去,只见众人静立当地,此时音乐变得舒缓,轻柔而缥缈得像是从迷雾森林间流淌出的小溪,缓缓地,在空气中流散;被人群围在当中的林娃正挽着舞伴非常投入和默契地和着节拍,进退张弛,阳刚而不锋利,柔媚而不失婉约。
“这小子够神速,看着沉浸在舞蹈的美妙之中的林娃,小帅接着说道:
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咱班的‘一品班花’。”
原来,由于各学院各年级的男同胞因着共同的志趣与爱好,在精确分析本班女生资源的基础上,纷纷推选出各自班级的所谓“班花”,而在此方面一向极具创造性与发明力的王小帅三人为了避免落入窠臼,便匠心独具地将魏晋时期的“九品中正制”与班花推选相结合,发明出了“九品班花制”。
此时和林娃“琴瑟友之”的玉儿正是小帅极力推举出的“一品班花”,对此,菠萝仔和李小熹在班花选举以来破天荒地头一次没有异议。听到小帅刚才对林娃的崭新定位,两人对视一笑,同样表示“没有异议”。
一曲终了,掌声何止像雷鸣,简直是夏日里的暴雨一样倾泻而出。林娃和玉儿弯身致谢。林娃长身玉立,玉儿婷婷如莲,的确是极般配的人儿。
菠萝仔心里觉得欢喜,虽然这种欢喜没有缘由。他微笑着侧头,不经意间瞥到被众人冷落在旁的“欧阳克”,他正恶狠狠地盯着林娃,眼睛像是一挺重机枪,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林娃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这也难怪,当一个人的光鲜亮丽被另一个人在掌声与喧闹声中遮掩时,心里总会生出或多或少的嫉恨与羡慕,尤其是在雄性激素过度分泌推动下极具无限战斗潜力的男生群体,这样的嫉恨或羡慕总会引起轰轰烈烈的战斗。
菠萝仔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或许是因为与姐姐生为龙凤胎且一起成长的经历,在他脾性里多出很多女生的温婉,而至少有男生为着颜面争强好胜的因子小时候打过的那么多架,多半倒是因为好玩。
暗自沉吟间,小帅和小熹已在背后催促着要上前去“收拾”林娃,三人起身刚走出几步,突然一个满身肥肉的胖子被从人群中摔出,迎着他们兀自撞来。
结识后一直崇尚着“兄弟连心,其利断金”的菠萝仔三人合力将来人抱住,但还是禁不住颤巍巍地向后退出几步,刚才迈出的几步算是白走了。
“什么情况?”随着小帅及时提出的疑问,菠萝仔低头去看跌在怀里的人,这一看,脸上的疑问顿时化作了恼火。
“小宁?是谁,谁干的?”看着王小宁隐隐红肿起的脸颊,菠萝仔急切地问道。
被三人抱住的王小宁挣脱出右手,抹一把嘴角沁出的血渍,他看清是“我靠,菠萝仔,抄家伙菠萝仔之后,忙乱之余组织出简短有力的语句:上,揍他个小舅子……”
就在菠萝仔尚在疑惑着“哪里来的小舅子”时,几个身形彪悍的男生从人群里走出,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至近前呈“一”字摆开,有一个手里还握着一条断掉的凳子腿这架势分明是抱定“全民健身,人人参与”的目的,而且生动地表示出“就是我们干的”。
菠萝仔见状直起身子,双眼眨也不眨地盯住来人,他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而后轻柔地放在唇上这是他每次动手打架之前的热身动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这个标志性动作之后的几分钟内,应该有人脸上挨上一拳继而屁股亲吻大地。
此时,以对峙双方为圆心扩散出的紧张氛围使得大厅里还在回荡的音乐黯然失色。人群就像地震之前的老鼠一样骚动起来,有几个极具表演天才的女生以女高音的姿态非常到位地发出一连串惊声尖叫。
这样的尖锐余音绕梁,人群却在慌乱之中散尽,林娃扶着玉儿被菠萝仔他们用眼神护送着挤出门外。这时对方队形里领头的男生走上前来,他浑身素白打扮,面目清秀,双眼似夜里的星子般熠熠闪着寒光。
“白衣男”走到菠萝仔四人跟前,似乎是为了说明某些不必用语言表达的内容,他甩着手里的凳子腿敲打着身旁的木桌。
“咚咚咚”
刚已做完“动手提示”的菠萝仔对这噪音很不耐烦,他正要上前去收拾这噪音的制造者,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拉住,回过头,就见一条椅子腿明晃晃地伸过来,椅子腿的另一端,握在小帅手里。
菠萝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坐着的椅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大卸八块,此时小熹正在把椅面递给小宁用作防身。
‘武器’先行”的阵势,对方不禁愣在当地,这见识到这“兵马未动,“咔嚓”一声,桌面生生地被打出一条时“白衣男”猛地把凳子腿甩下,深痕。
“秦松,关门。”“白衣男”瞪着菠萝仔厉声喊道。
这声音尚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只听背后的大门“轰”地一声被紧紧关上。菠萝仔四人回头去看,这才发现站在门边的“欧阳克”满脸堆笑地走向“白衣男”,那饱含谄媚的微笑就像在食堂的饭菜里吃出苍蝇一样让人恶心不已。
原来他就叫“秦松”!自从南宋秦桧以一套“莫须有”的罪名戕害岳“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欧阳克”看来并未武穆之后,读过这诗句,在恬不知耻方面反倒大有超越先祖的架势。
这时只见他招摇地走到“白衣男”身边,得意地回转身来,像是为了刻意显示自己并不具有的幽默才智,“怎么,秦松大声问道:欺负我们人多啊?”
语气里满是小人得志的味道,他身后那一群彪悍的男生接收到“白衣男”振衣挥手的指示,迅捷地像是训练有素的特务一样将菠萝仔他们围在垓心。
“他奶奶的,上啊……”小宁最大的恶习就是打架时喜欢问候人家母亲,但这次直接升级到了祖母级别,可见愤怒已极,只见他“啪”的一声把拿在手里的椅面摔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赤手空拳冲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