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唯在班车上咣当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到公司的时候屁股都坐得发木了。
“知足吧,你!”
和她一个部门,每天同坐一趟班车的同事小陈对她说。
“好歹咱们公司还有班车,每天早上只要是上了班车就算是开始上班了,赶上了班车就不存在什么迟到不迟到的问题了,象我们家老公那才叫惨呢,每天上班要倒四趟车,一不留神就得迟到,上个月光为这,就扣了小二百块钱。这个月他每天提前二十分钟出门,琢磨着怎么着时间也该富裕了吧,可你猜怎么着?昨天他坐320,刚过木樨地,车就抛了,急着 慌忙地换了辆小公共,没开出两站去又把一个骑自行车的给刮了,司机和售票员忙着跟骑自行车的吵架,扔下一车人没人管,最后到单位的时候都快十点了,他们头儿二话没说,脸一抹挲,张嘴就扣了我老公全月的奖金,你说气人不气人?”
萧唯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
“多亏了柳树林子给我找了这么个有班车的公司。”
萧唯充满感激地对江河说,同时也象江河他们那样把柳林叫做了“柳树林子”。
“上了班车就算是开始上班了,真的不错。”
萧唯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计算机应用。
“这一科今后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父亲以他一个工科教授特有的对学科发展前景的敏锐断言着,赢得了母亲真诚的附和,只有在有关学业问题的讨论上,母亲才会比较虚心地接受父亲的意见,毕竟她还多少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只上过戏校的经历,要在学业上指导女儿是不太现实的。
“听你爸爸的,没错!”
母亲戴上花镜,仔细地研读着招生简章上的专业介绍。
自打高中文理分科时遵从父母的意愿读了理科以后,萧唯对自己学业上的选择已经看得很淡了,她知道,在这方面自己已经是没有任何发言权了。放弃了对文学的爱好,对于她来说,学计算机或者其它什么专业都没有任何区别,都不过是为了完美父母的期望,既然如此,与其违背他们的意愿,招惹出他们的不快,还不如老老实实地顺从于他们,至少还能落得个耳根清净。
“随你们吧,我没意见。”
萧唯懒懒地说,看见父母满意地把笑堆在了脸上。
在理工科的学习方面,萧唯自认从来就不是个天才,至多也就是平平常常随大流。高考复习的时候,她也不能不说是认真努力了,但终于还是没有如父母所愿,考上什么复旦、交大之类上海人心目中的顶尖学校,进了一所二流大学。
“唉,”
父亲叹了口气。
“至少专业还不错!”
然后他象是在安慰萧唯,其实更多地是在安慰母亲和自己。
萧唯父母当初为她选择的专业,如今却给了她一个不坏的职业。
萧唯上大学的时候不是顶尖的好学生,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还“过得去”而已。大一的时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她,虽然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但心思还是自觉不自觉地往文学上跑,一有空余时间就横穿上海城,跑到复旦去听人家中文系的课,用在这上面的时间几乎不比她在学校学习的时间少,好在那时她是在学校住读,父母不再能够象她上中学时那样处处紧逼她了。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对文学的那份执著终于让她在大一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中尝到了苦头,有三门课程差一点就开了红灯。
不明就里的父母还以为萧唯的成绩不佳是因为在从中学到大学的过渡期内,还没有掌握新的学习方法,适应新的学习环境所致,在严肃地教导过她要端正学习态度之后,父亲又开始掰开了揉碎了地给她讲解了一番他自以为先进的学习方法。等到萧唯在大一的下半学期渐渐地对文学丧失了兴趣,把精力多放了一些在本专业的课程上以后,学习成绩因而大幅度提高了的时候,父母笑逐颜开地把这一切全都归结于她那个做教授的父亲教诲有方。萧唯自然不会去反驳父母,不是不愿意扫他们的兴,而是实在是因为怕过多的解释反而会引来无休无止的唠叨和纠缠。
大二的时候,萧唯开始把兴趣转向了英文,这回她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偏好展示在父母面前了,自从她进了大学,父母替她做的留洋梦就一天比一天强烈起来。
“你看看,现在的大学毕业生满大街都是,想找份好工作都那么困难,你要是只拿这么个二流大学的文凭,将来在国内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萧唯知道,对于文凭,父亲一向是在心中有太多的遗憾。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父亲正在大学里读研究生,革命骤起,革掉了他的读书深造梦,最终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了学校,下放到工厂劳动。等到文革结束,恢复了高等教育原先的体制,父亲落实了政策,回到大学教书,却最终没有圆满自己当初的梦想。
“七八年的时候,我原想再去读研究生,可那时候已经有了你,你妈妈当时的演出任务又很重,家里家外全靠我一个人操持,哪里还能抽出身来去读书呢?”
父亲经常背了母亲,给萧唯讲述自己心中的憾事。
萧唯很同情父亲,一向任劳任怨,担负着他们这个家庭几乎全部重担的父亲,实际上为了妻子和孩子付出了太多太多的牺牲,即使在他调侃着说,除了生小孩,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萧唯也会从他那自豪的微笑中品出些许的苦涩来。
“上海男人真可怜!”
江河在刚开始和萧唯恋爱的时候,听她讲述过父亲的经历后,摇着头,悲天悯人地说。
其实萧唯倒不觉得这和什么地方的男人有关,或许诸如北京或者其它北方城市的男人们不似父亲这样操持着太多的日常家庭琐事,但作为同龄人,他们也有同样的精神上的烦恼和生活上的负担,不过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江河对此倒也有同感,他那已经过世的父亲当年还不是也为了能给他的五个孩子在过年的时候添置上一身新衣裳,在工余时间跑去给人家干私活,累地回到家里连咳嗽带喘的,让人看了不由得不顿生怜惜。
“比其他们这一代,我们幸福多了。”
萧唯很由衷地感慨,江河这次竟然没有嘲笑她的多愁善感。
萧唯的英语水平在她们全学校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三的时候学校举行英语演讲比赛,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萧唯禁不住同学们的怂恿,又加上班主任很肯定的支持,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报名参加了比赛,没想到一鸣惊人地获得了全校第一。学校的美国外教给她的评价很高,说如果闭上眼睛去听,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中国人在讲英语,多半会以为是一个好莱坞上流社会的小姐在莺声燕语的侃侃而谈呢。
江河的英文很糟糕,糟糕到如果走进某个大饭店,不去看门上标志着的男女图像,就分辨不清男女厕所的英文单词来。
“北京人说的英文都带着儿话音。”
背地里萧唯和凌萱、赵婉伊们谈论起江河的英文水平来,这样说。
“就你们上海人讲的好!”
江河会在萧唯指摘他带北京口音的英语发音时这样不服气地反击,其实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萧唯的英语水平确实很高,或许真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上海人有学英语的天赋,难怪上海人那么热衷于出国呢,感情是骨子里就有这份基因。
大四的时候,休了一年学,重新回到学校的萧唯的学习成绩又忽而一落千丈了,这回她父母确实明白无误地抓住了其中的原因,她开始恋爱了。萧唯大学毕业时在班上三十几个同学中,学习成绩除了英文,其它科目只能排在中等偏下。
“亏得你还是书香门第出身!”
父亲极度不满地斥责她。
在萧唯的出国签证最终被拒签之后,萧唯窃喜着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留在国内,再不用担心和江河分离的时候,父母对她的全部希望就是她能够嫁一个外籍的丈夫,以便于最终实现他们的梦想 。
“为什么一定要我出国呢?”
萧唯忍不住质问起父母来。在她看来,父母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为了她的出国的事情,不仅摧残着她和江河的爱情以及家庭的亲情,还把他们的精神自虐似的折磨到了几乎崩溃的边缘债务。
“为什么?这还用问,还不是为了你的将来?”
母亲惊异于女儿竟然会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来。现在谁不惦记着出国镀金?她们剧团里那个拉大幕的工友还四处告贷,砸锅卖铁地凑了钱,把他那个连正经大学都没考上,只上了两年民办大专的儿子送到澳大利亚去读书呢,而象她这样处处拔尖,丈夫又是大学教授的人,怎么能甘居人后呢?
“你一定得出国,而且还必须是去美国,妈妈这一辈子没有在任何方面输给过别人,在子女的前途上就更加不能够!”母亲泄露了她心底自私的企盼。
“幸亏你妈上了点年纪,不然,她还不得抛下你和你爸,嫁个美国人,跑了?”
江河的话虽然让萧唯愤怒不已,但她还是在心底承认着这种假设的可能。真的要是倒退二十多年,如果有出国的机会,年轻貌美的母亲说不定还真会嫁个美籍华人什么的。萧唯有些刻毒地想,即使她立刻就为自己的念头在心里向母亲道了歉,这个念头却还是十分强烈地挥之不去,以至于在母亲随沪剧团到香港访问演出的时候,她紧张得不成,生怕母亲一去不返,把她和她那可怜巴巴的父亲抛弃了,母亲如期的归来,她第一次觉得即使是母亲那喋喋不休地对海外生活的向往也显得是那样亲切可爱。
萧唯给自己总结过,自从顺从父母意愿读了工科大学之后,她就几乎再没有做出一件让他们发自肺腑地满意的事情来。
“先是出国被拒签,然后就是公开我们的恋爱,再后来干脆被你拐带到了北京。”
萧唯和江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眼里却有泪光闪烁。
“有时候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那你回去好了!”
赶上江河心绪不佳的时候,他就这样直愣愣地回敬她一句,让萧唯眼中的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你说的?”
她声音有些哽噎。
“别以为我不会!”
在江河情绪好的时候,他多半会把萧唯揽进怀中,用双唇在她的颊上、眼上,轻轻地啄,把他满嘴的烟味喷到她的头上、脸上,然后轻声慢语地安慰着她,让她觉得为了这个爱她的男人,自己付出再多都值得。
“想家了?”
江河的胡茬把她的脸挑逗得痒酥酥的。
“嗯!”
她点点头。
“回去看看?”
江河试探着问,盯着她红红的双眼。
萧唯摇摇头。
“我要和你在一起。”
然后他们会开始狂热地亲吻对方,江河就开始撕扯她的衣服,一双还沾染着广告色颜料的手在她嫩滑的肌肤上游走,让她心旌摇荡地忘却了一切。
“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
在江河进入她的身体时,他这样激动地对她说。
“我要给你生一打!”
她的脸绯红着,炽热地喘着胸中的激情。
他们便不再说话,全身心地开始了他们情爱。萧唯在大学时极其一般的成绩终于还是在她开始工作后显露出了欠缺和不足。
“江河,不瞒你说,你媳妇儿的专业水平搞软件开发,还真是差点意思。”
江河高中时的同学,现在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科长柳林犹豫了再三,还是最终给他的同学打了这个电话。
江河在被萧唯纠缠了半年之后,终于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同意她外出工作,而在萧唯因为户口问题被几家她应聘的单位拒绝后,又不得不亲自出面,去求他的好友柳林帮忙想想办法。
柳林虽说官职不高,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部门的无关紧要的小科长,但交际面却是很广,在江河一般中学和大学同学中着实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你丫真是有病,放着那么多北京女孩儿不找,怎么弄了个上海妞儿回来?”
当江河带着萧唯回到北京,第一次召集他的好友们聚会,郑重其事地把萧唯介绍给大家的时候,柳林拉着他闪到一边,披头盖脑地责问起他来。
江河知道这话别人不说,柳林也一定会说的,因为这家伙一向自认为自己当初是江河和他前任女友岳晴的“介绍人”。
“就算‘介绍人’有些夸张了,可你们毕竟是通过我认识的吧?”
江河刚开始和岳晴恋爱的时候,柳林跑来死乞白赖地逼着他请客。
“你这是敲竹杠!”
江河请他到学校的小餐厅喝了顿啤酒,嘴上却是老大的不满。
柳林和江河是高中同班的同学,而岳晴却是他大学的同学。刚上大学的时候,在北京读书的高中同学喜欢到各个大学乱串,找过去中学的同学玩,借此也能认识一些新的朋友,特别是那些女孩子多的学校,是他们跑得最勤的,即使是嘴上不说,心里都藏着那么一点私心杂念,毕竟他们都到了恋爱的年龄了。
柳林那时候在外语学院英语系读书,用江河他们的话说就是一不留神掉进了温柔乡。外语学院不同于那些理工院校,就连江河他们工艺美术学院也无法相提并论,那里的女孩子的比例大约是高校中最高的,而且个个漂亮动人,招惹得其它院校的男孩子有事没事地往外院跑,弄得女生宿舍楼看门的大妈总是紧张兮兮的。
“你小子艳服不浅啊!”
第一次和柳林在外语学院的学生食堂吃饭的时候,环顾着周围莺飞蝶舞的情形,江河羡慕得眼珠子发蓝。
“你们工艺美院女孩儿不是也挺多的吗?”
柳林一边对走过身边的认识与不认识的女孩子们抱以温情脉脉的微笑,一边说。
江河使劲地摇着头。
“不行,搞美术的女孩子个个都神经兮兮的,让你怎么也来不了情绪,哪儿象你们外院,一个个全都那么飒,那么风情万种的!”
江河眼睛在食堂里无数袅娜的身影上流连忘返,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
往外院跑的次数一多,渐渐地江河就和柳林班上的同学熟悉起来,虽说自己一个外校的学生往人家女生宿舍钻不太名正言顺,但还是在他的一再恳求下,被柳林带着光顾了几回他们班的女生宿舍,终于和岳晴对了眼,擦出了火花。
“哎,你怎么把我们的班花儿勾搭上的?”
柳林有些愤愤不平,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班上全体的男同胞。
江河很得意地拍拍他肩膀,倚老卖老的样子。
“这只能怪你不会利用资源!”
岳晴是柳林他们班公认的班花,在美女如云的外语学院要想获得这样的认可,哪怕只是在一个班级里,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班花的概念其实绝不止是相貌姣好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举凡被誉为“花”的女孩子,除去相貌以外,还要有些其它方面的过人之处,没见那些国际上的选美比赛吗,参赛的选手还要被严格地考查诸如智力智商、知识文化等等方面,不光是有了一张漂亮脸蛋就万事大吉了,所以每次选美比赛,最终获得冠军的小姐往往都不能同时获得“最佳上镜小姐”的称号。
岳晴不光长得漂亮,还是一个绝对心机敏捷,玲珑剔透的女孩子,这从江河和她交往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深刻地体会到了。
柳林眼看着江河把他们的班花俘虏了,尽管在江河面前他永远会说是江河中了岳晴的美人计,心里不免有点酸酸的妒忌,但更多的还是替朋友高兴,而且因此总是自豪地标榜自己是江河和岳晴的介绍人,在江河不在的时候,很自然地担负起看顾岳晴的责任来。
“没辙,谁让你是我哥们儿的女朋友呢!”
柳林时不常地这样对岳晴解释自己的殷勤。
“你小子可得对人家岳晴好点儿,不然我们班那些男生会活劈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