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到杰西脸上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些许。杰西似乎对这口井,很是畏惧。
而杰西极力躲避着每个人的目光,看样子是不想让大家对他的神情做过多的解读。
他努力强装着一副淡定的样子。脸上伪装出来的表情与他内心的表情相互揉捏着杰西的脸庞,让他的脸上变化出许多不自然的样子。
不过这是欲盖弥彰。蔚薰看着杰西身上起伏不定的表情,更加明白了他心中一定藏着什么不想对别人告知的秘密。
但雨扬可没有她那样细心的观察力。他疑惑地看着杰西,脑子里简单转了几下便以为他大概也不过就是担心井水下并没有什么出口而已。
“你是害怕自己在井水里溺死对么?”于是雨扬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杰西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本来还想张张嘴说些什么,但似乎是恐惧将他的话语硬生生地压在了喉咙里一般,以至于最后他只是抿了抿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可是你想想看,即使不被溺死,我们最后也会在这被饿死的。雅可布现在正在外面逍遥法外,也许正实施着他的什么叛乱计划。外面说不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又怎么样?”杰西发出颤抖的声音打断了雨扬的话。
雨扬惊愕地住了嘴,看着面前颤栗着的杰西。而边上的其他人都看出了两人脸上表情的起伏变化:
雨扬不理解杰西的想法,对他的这番阻挠有些生气;而杰西也有些气在头上的感觉,只是不知道的是杰西的生气所谓何事。
空气在两人微弱的怒火中凝固了。大家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便屏息静观两人之后会做些什么。
“你说的我全都明白……可又能怎么样?你有能力,你们大家都有能力。可我没有能力,就连普通人应该有的体能都没有!……教……雅可布你你们都看到了,他想杀死我们简直易如反掌。既然这样,我们逃出去干什么,去送死干什么?……外面变成什么样了和我有什么关系,谁做国王还不是一样,十六城是富丽堂皇还是废墟一片,又能如何……躲在地宫里不好么,外界的一切什么都看不到了,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了,多好……干嘛要排队跳井,干嘛要逃出去呢?反正我是死过的人,不用吃东西也能活很久……”
杰西像是在对雨扬以及大家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不知是怎么了,有些语无伦次,讲话的逻辑也不是很好,感觉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又或者说是早就已经想好了一大堆要说的话一直憋着没说,而在一股脑说出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杂乱了。
不过无论是何种,这番话明显透着杰西自私的心态。于是这段话立马激怒了雨扬。
他生气完全不是单纯的因为自私,而是事到如今了,杰西竟然如此不上道。
“妈的臭小子你说什么呢!”雨扬冲到杰西面前,抓起他的衣襟,将他撞到了墙上。
“喂雨扬,有话好好说!”罗温茨和其他人见事态不好收拾了,连忙出来想阻止两人吵架。
“好好说?和他我说个屁!”雨扬紧紧捏着杰西的衣领,使得他的衣服上勾出了一大堆夸张的褶皱。他将杰西死死按在墙上,好像恨不得想将他整个嵌进里面去。
雨扬怒目盯着杰西,额头和手臂上都冒出了一丝丝青筋。
“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雨扬对杰西吼道,双手抓着杰西将他往墙上不住拍打着,“你是不会饿死,但这是谁害的?杀死你的是谁,把你困在这里的又是谁?!都是那个雅可布。现在他将魔手伸向了整个国家,你竟然说这和你无关!你到底在想什么?!好,你不会饿死,可我们会!你既然想像一只臭虫一般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我可不会阻止你!”
雨扬慷慨激昂地讲了一连串的话,眼神钻在杰西的眼睛中像是一道火炬想要将其烧死一般。而杰西被动地接受着他的“两道火”,眼神却像是一堆烂木头又被浇上了一大片水一般。
那么,再强烈的火焰,也无法将其点燃。
“雨扬你冷静一点,杰西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罗温茨把手抓在雨扬肩膀上,希望能把他俩分开。
“对啊你快把他放下来。”蔚薰也过来劝阻道。伊冯虽然没有出手,但眼神也带了许多焦灼。
至于艾琳茉特,倒像是一个大姐头一般,站在后面静观其变。
可雨扬并没有任何撒手的意图。虽说雨扬明确表示了“不会阻止”,但不肯撒手的表现还是很明显地表示了他也只是口是心非。
雨扬还是希望杰西能够和他们一起走。
“他能有什么苦衷?只不过是个懦弱的胆小鬼,”雨扬从杰西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迈进水井一步,这使得雨扬像是泄气的皮球,明显没了多少底气,“饿死和溺死还不都是一样死,又能有什么差别?”
“那是因为你没有死过。”杰西拿开雨扬的手,开口了。
这话说的雨扬完全无法反驳。
他这才明白了,原来杰西害怕的不是逃不出去或是别的什么,他所害怕的,是再次面对死亡所留下的阴影。
而这种恐惧,谁也没有共同的体会,可以与杰西感同身受。
于是包括雨扬在内的所有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地宫又再次回归了原本死寂一般的氛围。
“我不知道饿死是什么样的体会,可我知道溺死是什么感觉……你沉在水里,四面八方都被水包围着。你无处躲藏,无论往哪逃跑,恐怖的氛围都如影随形。而你除了这些,其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你感受不到重力,感受不到干爽的空气与吹拂的风,除了水,还是水……那些水像是猎手一般抓住你,极力从你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钻进你的身体里,吞噬你的身体,侵蚀你的细胞……可你赶不走它们,你越极力挣扎,它们就越猖狂,而你的体力也耗费的更快……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从你的皮表渗入你的体内,每多渗入一厘米,就多一厘米令人绝望的恐怖……不过你不用怕,这些感觉总会消失的,而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杰西详尽地描述溺死的画面,听得所有人毛骨悚然。蔚薰甚至听得有些反胃,扶着墙捂着嘴才努力让自己没有吐出来。
雨扬静静听完他说的一切。那一刻,他心中的那团火,猝然熄灭了。
恐惧从脚趾到发丝,将雨扬包了个严严实实。在此刻雨扬清楚明白了,他也认为自己打不过雅可布,自己根本无法阻止他成为国王。
自己不停地对杰西嘶吼着,不过是因为杰西讲出了他不想承认的事实,而才借此想用大嗓音来掩盖杰西所讲出的话。
他一直伪装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实际上他与杰西一样胆小、懦弱。
雨扬迷茫了,转过头看着大家。而其他人也全都默不作声,神情也变得些许复杂。
雨扬的眼神转到了艾琳茉特的身上。
“大家先休息吧,”艾琳茉特开口了,“睡一觉起来,也许会改变不少看法的。”
说完,她便靠在了墙边,将两脚蜷缩起来,用双手抱住了膝盖。
“我记得房间里还有存一些补充体能的药物,我去拿来吧。”
既然决定好好睡一觉先了,那么饿着肚子可不是什么有助睡眠的好事。
“那个谁,用你的能力帮我照个明吧。”
“哦,好的。”罗温茨娴熟地挥出一个光球。
“蔚薰你陪我一起去找吧。”
“嗯?”
还没等蔚薰点头,伊冯的手早已挽住了她。
这样一来,由伊冯强制组成的三人小队,在罗温茨的带领下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咦?”走着走着罗温茨突然想到了一点,“我记得猫咪的夜视能力还是挺好的啊,为什么你也会需要我帮忙照明呢,你看不见么?”
“我看的见。”
“那你为什么找罗温茨呢?还拉上我,把雨扬他们留在……”
蔚薰还未讲完,就大致上明白了伊冯的意图:去拿药物并非主要目的,伊冯这是想找个借口离开,好让雨扬和杰西有个独处的时间。
这样说不定,两人在一番掏心置腹后,会能更加理解对方,从而达成一致。
“那不对呀,你为什么不把艾琳茉特也给一并叫走呢?”
“因为他们俩都很有自尊,不会主动搭理对方的,”罗温茨看起来也理解了伊冯的想法,“他们需要一个人给他们引导。”
罗温茨想起了此前艾琳茉特对雨扬讲述身世的那一幕——艾琳茉特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是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艾琳茉特可以开导他们呢?”罗温茨想到那一幕伊冯并没有在场。如果排除那一幕,蔚薰比起艾琳茉特反而更加适合一点。
“正如你说的,我是猫咪,在黑暗里看得比你们清楚,”伊冯捋了捋头发,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杰西讲完那些话以后,雨扬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但只有在与艾琳茉特对视时,他的目光才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还不能理解人类的表情,但我知道这一定代表了些什么。”
是的,那个时候的雨扬,是在像她求助。他明白自己的内心与杰西一样纠结矛盾,绝望并且黑暗,但他却一点都不想像杰西一样逃避现实。
他需要艾琳茉特的帮助。
而艾琳茉特,也明白这一点。
“杰西。”她轻轻喊着杰西的名字。
杰西坐在艾琳茉特的对面,微微抬起了头。
“你为什么会对溺死的感觉记得那么详细?”
“我不知道,”杰西把头低下去,让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野,“我看到那个谁水井的一瞬间,那种感觉就像钉子一样,打进了我的脑子里。我不管怎么样也忘不掉,如何转移注意力也忘不掉。”
说到这,杰西将双腿伸展开来。
“就感觉自己,一直处于那个快要溺死的状态一般。”杰西看着自己的双腿,两手无力地垂下。
“我也是啊,”艾琳茉特学着杰西的样子伸开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无法忘掉那些事情。真的和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你的有我的严重么?”
“当然没你的严重,”雨扬靠在井边,用一种极为随意也无奈的口吻说道,“她不过是自己在童年时亲眼看着全家被杀光了而已。哪比得上你?”
杰西没有回话。其实悲剧的类型千千万万,而每一种悲剧都有着它极致的严重性,所以杰西也不能就认为自己的遭遇就一定比艾琳茉特的要悲惨许多。
所以雨扬的语气让杰西明白了自己的无理,于是便以沉默来表达歉意。
“既然你又提起来了,那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知道将你家人一一杀害的人是谁么?”
问到这,艾琳茉特笑了。那种笑不寻常,不是普通的开心或者其他意思的笑容。
笑里夹杂着许多无奈,却又充满了释然。
“我提到过了呀,‘一模一样’。”艾琳茉特一字一顿地讲了出来。
“雅可布!?”雨扬和杰西异口同声地说道。
艾琳茉特点了点头,笑容更明显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