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青镇家家户户都起了灯火,皇上行塌更是堂外出彩,厅内通明,在城外驻扎下来的三军将士,也难得吃上这么丰盛的伙食。
此时宴客的厅堂内,多是带兵打仗的将领,一同叫来的还有镇子,县里的官员,至于方牧,是没有位子的。
他一个守陵人,连个具体点的职务也没有,算不上平民却也不拿朝廷俸禄,故而,没设他的位子。
此时皇帝坐于厅内主位,墨清位于左侧第一位,第二位是那个年迈的将军。右侧前三位都是设座却不安人,第四位才有县官坐在那里,方牧立于皇帝身侧,虽说有空位,他是万万不敢坐的。
位置虽说不错,却总有一种随侍太监的错觉,墨清的位置更是在他前方三尺处,自从昨晚她愤然离开,现在都还没能出个笑脸,刚刚进门碰到方牧时,更是直接无视。方牧却没什么变化,含笑打着招呼,也不管什么尴尬不尴尬。
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位于主位的皇帝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尔等都在,朕先说个事情。”皇帝站了起来,望向下方的诸多将领道“朕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南援事宜,你们也知道,朕的叔父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朕虽然派兵围剿,但南方湖泽颇多,贼军多是水军,所以清剿不利也不能全怪你们,故朕自封南征元帅,御驾亲征,来拿下这群贼人。”说着,皇帝顿了顿,环望下方诸人的反应,方才继续开口道。
“这第二件,说来与第一件也有不少干系,明日的祭祖,朕准备延缓。”
皇帝这句话一出口,方牧瞬时变了脸色,虽然很快被掩饰过去,但却被位于其前方的墨清看了个正着,望向方牧的眼神中,颇具深意。
皇上又看了一眼诸人的反应,发现无人反对时,方才微微舒了口气,这要是在朝堂,铺天盖地的斥责之声早就吵作一团了。那些个文官最在乎的就是这个,若是知道皇帝延缓祭祖,还不拿祖制和那些繁缛条令压死他。
“朕主要是担心,繁杂的祭祖仪式会贻误战机,而且,此次是亲王谋反,朕如若不平了这帮贼寇,哪里有脸面在祖宗面前跪下,所以,朕准备待讨伐归来,再补办祭祖,到时,朕的列祖列宗也宽心不是。”
待皇帝一席话说完,下方的将领还是没多大的反应,他们负责的是战场厮杀,卫国守疆,这暂缓祭祖,和他们也没多大关系,倒是朝堂的那些个酸儒以此来彰显国力,歌颂太平。
“行了,既然你们没什么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和这群军人说话就是省劲,没那么多麻烦,想着,皇上看向位于末尾的青镇县官“王卿,祭祖仪式延缓,你做的准备也都撤了吧,待朕回来再行商定。”
此时的王大人内心可是快崩溃了,祭祖这么大的事说停就停了?他连忙起身走到皇帝身前行了跪礼,他不敢不跪,他是出来反对的,“斗胆问圣上,礼部可知此事?”
“事出突然,朕也是临时起意,所以,他们还尚未得知。”皇帝有些惊讶,这么一个不入堂的小官也敢出来唱反调?
不知道?不知道您就给停了?王大人可是有苦说不出,若是事后让朝廷里的人知道了,皇帝他们自然不敢得罪,最多也就指桑骂槐暗讽一番,可自己不一样啊,虽说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可年年祭祖都由自己负责,若是让他们抓到,还不拿笔杆子戳死自己。想到这,王大人骇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接道“微臣斗胆劝皇上,这祭祖可是祖制,历朝也没有先例,这般大的事情,可否该跟朝中文臣商量一下,然后在。。。”
“商量什么。”皇上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就冷声打断,“这祭祖的事再大,也是朕的家事,再者说,朕刚刚的话你到底听懂没有,朕也是为了战事着想,总之,朕心意已决,你去撤了便是。”说完,皇上一甩袖,不再看他。
这王大人也真是没个眼力劲,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被言官束缚,心里头对他们更是烦的要死,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方牧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是,是,微臣遵旨。”听到皇帝生气,王大人吓得头也不敢抬,连连应道退了下去。
皇帝这才转过身子,再次吩咐道,“既如此,你们明日早做准备,大军巳时开拔。”
“末将遵旨。”皇帝话音刚落,在座诸人便起身应道。
“嗯,”皇帝略一沉吟,转眼看向墨清,“墨将军,你随朕过来。”说完,皇帝离开厅堂去了后院。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方牧一眼。
看到墨清随之离去,方牧略加思索,也跟着去了后堂。
刚入长廊,墨清听得后面有动静,立即冷眼回身,质问方牧道,“你跟来做什么?”
方牧没管她,看向前方的皇帝,却见后者全然不管身后,径直走向后堂。
“墨将军,草民有要事秉呈圣上,还请将军受累代为通报。”方牧面色从容,一席话说的也是淡然至极。
“在这等着。”墨清冷哼一声,转身跟了上去。
方牧抻抻长袖,立在原地。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见墨清折返回来。
“皇上睡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墨清脸色一如刚才面如冰霜,也不知这张俏脸冷了多少人的心。
“虽说做臣子的等君王是自己的本分,但方某只是一介草民,不拿朝廷俸禄,说得好听点是皇上的子民,皇上如此对待自己的子民,怕是有些不妥吧。不愿见方某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让方某在这长廊上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怎么,皇上的时间便如此宝贵,方某的时间就是流沙是吗?”方牧一反常态,没了平日的沉稳,声音反而越来越大,全然不怕屋内的那位听到。
“我跟你说了皇上已经睡下,让你等这么长时间是本将军的疏忽,我跟你赔礼就是,你若再敢如此大声喧哗,扰了圣上清净,别怪我让人把你叉出去。”墨清冷声喝道。
“叉出去?那你叉便是了。”说着,方牧径直往皇上的卧房走去。
“这可是你说的。”墨清冷然一笑,“来人,把这个擅闯私府的书生拖出去,略施惩处。”
守在屋外的侍卫见方牧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站了一个时辰,本来心里还颇觉佩服,此时见这人如此不知死活,应是之后,起身便准备拿人。
方牧见过来两个侍卫拦住自己,用力推向二人,两个侍卫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推倒在地,顿时感觉在将军面前扫了颜面,连忙站起来,抽刀架在方牧脖子上。
“竟然还敢反抗,仅是拒捕这一条我就能压你进牢子。”其中一个侍卫厉声喝道。
方牧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一点不在乎颈前的刀刃,理理前襟,轻扫袖摆,继续迈步。
眼看着双刀就要让方牧身首异处,“住手,”一个声音,止了方牧的步子。
长廊那头,皇上站在门外,“让他进来吧。”
屋内,墨清侍立在皇上身侧,神色平静的看着方牧。
“说吧,来找我干什么。”皇上背对着他,声音轻缓有力。
“草民是来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成命?怎么,你要阻止我暂缓祭祖?”
“草民,是恳求皇上莫要进军南伐。”
“呵,有趣,朕都已来到青镇,天下人谁不知朕亲征叛乱,你却让朕折返回去,你这是要打朕的脸吶。”
“青国地处中原,南北差异甚为明显,皇上调三军去南方,先不说水土不服致使将士军力大打折扣,便是南方众多湖泽,叛军又精通水性,您这八万人未必伐得了两万叛军。另外,叛军在当地只是拥兵自立,对当地百姓没有进行一丝一毫的伤害,且叛军首领在当地名望很高,极受百姓拥戴,您让南边的常备军平叛时已然引起当地人的反感,此时若再加兵增援只会致民心不稳。还有,此时正值夏末,眼看秋收就要开始,不管此仗是输是赢,对秋收事宜都有影响,一旦收成不好,更会致使大批难民出现。此间,天时、地利、人和,您一样不占,敢问如何取胜?草民绝不是无的放矢,请您三思。”说完,方牧一揖到底。
皇上听完这番话,沉默思量着,墨清听完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瞬时变了脸色。
“方牧,呵,你可知罪。”皇上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全然不对方牧的请求给予答复。
“罪从何来?草民不知,即便有罪,皇上认为,我这已死之人还会怕那些个责罚吗?”
“已死之人。好一个已死之人,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年在暗地里捣鼓些什么吗?”皇上一怒摔了茶盏,冷然看向方牧。
方牧听到皇上质问,脸色依旧从容不迫,没有丝毫触动,墨清却略微有些紧张。
“那就请皇上明示,草民这些年在暗地里干了什么,草民怎么不知道?”方牧直视着眼前这人的眼睛,反问道。
“不知道?那朕就给你点提示。”皇上同样直视着方牧,一字一顿的说道。“燕子青兮青又青,踞西栖兮西又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