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桌上的三人一时没了言语,墨清望向文四的眼神中满是宠溺,文四被她看的十分不自在,却犹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惹的方牧笑着摇了摇头。
终于,还是墨清打开了话匣子,她摸了摸文四的脑袋,轻声说道,“你母亲,也就是我姐姐,是当今圣上的惠妃娘娘,也就是说,你是皇子。“
“哦”文四的筷子稍微顿了顿,应了一声就没了反应。
“嗯?什么叫哦?”这下轮到墨清平静不了了,她想过很多种小四听到自己身世的反应,却偏偏没有沉稳到继续吃饭这一条。
“你跟他说过了?”墨清看向方牧。
“没有,我可从来没跟他说过他的身世。”方牧矢口否认。
墨清微张着小嘴·,看着依旧在动筷进食的小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你是,你是怎么把他教成这样的?”
“这个,我倒也没怎么刻意的去管教他。”方牧抻了抻袖子,对文四说道“小四,先别忙吃,你去把李大娘的篮筐送回去。”
“嗯”文四放下筷子,提着篮筐就出去了。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方牧要避开他。不过文四却没有丝毫抵触,他清楚,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更放心,更放心什么呢?
桌上的方牧抿了口酒缓缓开口,“在他七岁那年,我带他去了一趟决堤的黄河。当时的场景和人间地狱一般无二,幸存下来的难民要靠着吃水里捞上来的尸体过活。我问他,我说小四你怕不怕。小四说,怕。我说,天灾地害这是无法避免的,莫要害怕,怕也没有用。”说到这,方牧又倒了一杯,而后问墨清道,“你知道小四怎么回答我的吗?”
墨清一双眼睛里满是好奇,“说了什么?”
“呵”方牧轻笑一声,“他说,我不是怕水,我是怕人。”
“这。。”墨清显然没想到文四会这般说。
“一开始我也很诧异。”方牧继续说道,“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小四回答说,为官者,不能提防发水,淹死百姓,尚可以事发突然推脱,可是木已成舟,为官者不纳难民,不疏河道,不设义粥,不救百姓。说到这,小四满含疑惑的看着我问,先生,为官者也是人吧?”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他当真只有七岁?”墨清站起身子连发两问。
“不错。“方牧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示意其坐下,“想不到吧,一个七岁幼童说得出这番话来,可是,你知道他接下来说了什么吗?”
方牧没等她回话,自顾自的接道“他说,这些难民没有东西吃,便可以为了活下去捞尸而食。理由是因为天灾所致,因为为官者的不作为所致,表面上他们是被逼无奈。。。”方牧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又一次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文四,小四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垂着眸子,方牧在他的眼睛里竟然看出了痛心之色,缓了缓,他才接着说道,“可是他们吃的是人啊,他们,也是人吧?”
那一年。。。
“先生,为什么我会怕呢。。”文四哭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忍不住。
“你怕的不是人,你怕的是人性。”方牧安慰的抚了抚他的头,“你,想改变这一切吗?”方牧指着河上的浮尸,指着苟活的难民,指着那些为官者,指着,满目疮痍。
那一年。
“先生,你为什么带我来这?”
“因为,我要教你为君之道。”
方牧不急不缓的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却见墨清手中的筷子应声而落。
文四站在门外,听完了他们的对话,方才推门而入“先生,我回来了。”
墨清瞬时收了声色,“小四回来啦,正好,姨娘也该走了。”她显得有些慌乱”方先生,可否劳驾送我一段,夜色深了,我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
“那走吧,我送送你。”方牧径直走出门外。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的通透,两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同时没了言语。
墨清努力组织着语言,她不善表达却不代表她傻,这些年过去,她早已不是那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了。
“今晚的月色还真是温柔。”方牧抬起头,莫名的说道。
“啊?”墨清还在努力的梳理头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方牧沉在夜色里,墨清看不到他的表情。“没什么,只是这些天阴雨连绵,下的人压抑了不少,难得这么晴朗的夜晚。”
“先生刚刚跟我说的”墨清不再计较方牧说了什么,只道此时夜色正浓,给自己壮了壮胆“先生刚刚跟我说的,是为了辛岚吗?”
辛岚。。。好耳熟的一个名字啊。方牧心里泛起些许伤感。“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墨清听到方牧回答之后却突然有些激动。
“那你给我个理由,为什么是因为她?”方牧轻声问道。
“理由,这还需要理由吗?”墨清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你为了谁抛弃一切!你为了谁从一个护国将军变成现在的教书先生?你又为了谁来到这偏远小镇守陵,一守,就守了整整九年!”
墨清的声音越来越大,惹的巷中晚狗叫得厉害。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方牧却知道,她哭了。“都是统领三军的将军了,怎么还是学不会控制情绪,你在属下面前也是这副模样吗?”方牧一声轻叹,说着,就要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墨清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你去京城打听打听,我墨清墨倾莲长这么大何时在外人面前哭过。”说到这,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委屈,“我以为,我以为守了你九年,可是你为什么连句实话都不肯跟我说?”
听到墨清的质问,方牧没有说话,他不想再让过去的事乱了今后的计划。
思忖良久,方牧才安抚道。“现在,还没到时候,待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晓。”
“时机成熟?没到时候?”听了放牧的解释,墨清竟然笑出声来,“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算是时机成熟,是你失败的时候,还是你把小四送上皇位的时候,亦或是你推翻宫闱,从辛岚和皇上生下的众多子嗣中选一个当皇帝的时候?”
墨清的声音越来越冷,最后,一如人前的将军,她没等方牧回话,凛然道“方先生,我劝你一句,如今和十年前不一样,你自己趟这趟浑水也就罢了,若是把小四拉下来,我就是死,也决不答应。”说完,墨清快步离去了,她再哭不出来,往日的种种既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那哪里还怨得了别人。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方牧驻足许久,方才反身回去。
是夜。
“先生,今天您不在的时候,官府有人来。”
“来干嘛?”
“通知先生,明天晚些时候,皇上要犒赏三军,让先生晚上过去伺候着。”
“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文四起床备早膳时,发现方牧已不见了踪影,桌上烛台下压着一封信一张短笺。
“先生我有事出门一趟,夜里回来,今天你去学堂时把这封信带给你们陈先生。”
文四不知道方牧去了哪里,他也不想知道,只是按着要求做就是了。
文四跟往常一样,用过早膳便出门去了学堂,全然不知有几双眼睛,正一刻不离的盯着他。
青镇某处
“大哥,有消息了没有。”
“嗯,你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皇帝在今晚要犒赏三军,明日便要祭祖出师,我还要在这镇子里待一段时间,到时候你们按照计划行事,咱们来个里应外合。”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大哥,那个人的话咱们能信得过吗?若是他掺了假,咱们可都要留在这。”
“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再说,如今朝廷的大军就在城外,咱们也出不去不是。”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
“总之,你告诉儿郎们,咱们多些小心就是了,那人给咱们放话也是有利可图,他应该不会做损人利人的事。”
“嗯。。。也好,大哥,那我这就回去准备,你在这里要多加小心。咱们可是要风风光光回去的。”
“嗯,放心吧。记住,一定要按照计划行事。若是事情败露。。”
“知道了,大哥,儿郎们都清楚。”
青镇的居民都在准备迎接着明天的圣典,却不知,诸多凶险也在暗中酝酿。
夜晚,又一次降临在青国的这个偏远小镇,随之升起的,还有缕缕清雾,朦胧着整个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