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杜雅鹃失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杜君辉一直都希望她能尽早恢复记忆,可是只从姜忆南复员回到家乡后,看着英武俊朗气宇非凡的姜忆南,杜君辉突然有了一种害怕雅鹃恢复记忆的恐慌。杜君辉走在回家的路上,清冷的夜风迎面扑来,吹冷了他激愤的怒火,想着姜忆南对自己说过的话,心潮如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姜忆南说的没错,至始至终杜雅鹃爱的都不属于自己的,只从他向她敞开心扉直到现在,他并没有真正地赢得过她的心。现在她对他的依恋并不是出于对爱情的渴望,而更像是一个受了惊吓的需要她来庇护的孩子,因为只要她看见姜忆南一次,在他与她见面的时候,她就会求他帮她杀了那个像老鼠一样的骗子。如果说过去他不介意她有失忆和疯癫的毛病,那是因为他深深地爱着她。现在,他内心所希望的是她永远不要恢复记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得到她。可是得到她又怎么样呢?你得到的只是她的人并非她的心,一旦有朝一日她恢复了记忆,明白了那个令她恐惧的老鼠一样的骗子就是她曾经日思夜想的有财哥,她还会需要自己的庇护吗?杜君辉想来想去不觉走到杜雅鹃的家门口,他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摇开门闩走了进去。
站在正间门口迎接他的是杜玉鹃。因为杜君辉去见姜忆南前,顺路来看过杜雅鹃,随着杜君辉一句“三姐,你什么时间来的?”的问话,杜玉鹃说:“噢,我吃了晚饭来的。这不,你们快结婚了,姐也没什么好送的,给你们绣了一对枕头。雅鹃在她屋里,你去见她吧。”离答应姜忆南的期限虽然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杜玉鹃却不得不失信于他了,因为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妹妹不但没有好起来的迹象,姜忆南复员后,好久没有犯疯的妹妹见到他后又开始发起神经来,所以没望望妹妹会好的杜玉鹃也就不再反对父母把妹妹嫁给君辉的决定。
杜君辉走进杜雅鹃的房间,正在欣赏姐姐送的鸳鸯戏水枕头的杜雅鹃看到他,喜吱吱地对他说:“你看这枕头绣的多好看,荷花和鸳鸯绣的都和真的似的。”杜君辉俯下身来看了看,说:“真不错,鸳鸯绣的活灵活现的。”说完挺直腰身,然后将身子依靠在写字台上,静静地看着一脸喜色的杜雅鹃。近一年的时间,杜雅鹃居家的时间较多,少了风吹和日晒,人变得比自杀前白净了许多。杜君辉望着她那在日光灯下更加泛白的有几份天真的笑脸,心中猛然生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暖暖的蜜意。忆往昔,杜雅鹃在他眼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即便是在那衣着千篇一律的灰蚂蚁、黑蚂蚁的时代,再简朴的衣饰也掩盖不住她身上那一股律动的青春气息,当她的身体越来越像一个女人似地摇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对她的爱是更加欲罢不能了。她就是他眼中的西施!即便是再有胜过西施百倍的女人,他也不会为之心动,这正应了《霸王别姬》里的一句歌词:人世间有百媚千种,我独爱你那种!
此时此刻,杜君辉望着在灯光下愈显娇美的杜雅鹃,他心中所想的是希望她永远失忆下去。被杜君辉一直不眨眼盯着的杜雅鹃,脸上泛起了一抹久违的羞赧的潮红,似嗔非怪地冲着他说:“你干嘛老是看人家?”
“噢,雅鹃,我在想……”被杜雅鹃问得一脸窘态的杜君辉答非所问地说:“我是在想你如果穿上婚纱,一定会是世上最漂亮的新娘。”
“你真的觉得我漂亮吗?”
“那当然。”
“可是我觉得我的同学吕映红比我漂亮多了,她穿婚纱的样简直美若天仙了。”
“在我的眼里,你才是最美的。”
“你就是会哄我开心!”杜雅鹃脸上因娇羞生起的红晕已然淡去,那孩子般天真的笑容重又浮现在她的脸上……
从杜雅鹃家出来,心事重重的杜君辉到家里,刚走进自己的房间母亲就跟了进来,一进来就又开始给他上政治课:“我说我的小祖宗,你就听妈一句劝吧!现在后悔还不晚,真要是登了记,后悔药可没的吃!”
“妈,你又来了!都定好的事,怎么能说变就变?”
“我说儿子,说媳妇是说个人来家过日子的,不是说个花瓶来家摆着看的!别看雅鹃平时看上去跟好人没什么两样,可犯起病来也怪吓人的!有财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人了,她都能用剪刀去捅他,以后生了孩子,万一犯了疯病,说不准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妈,你快别说些没用的!虎毒还不食子呢!雅鹃将来又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那可没法说!”
“行了!行了!”杜君辉很是不耐烦地说:“我待睡觉了。”
“哎!”杨翠霞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一天到晚,我叫你也是给气死了”然后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母亲走后,心烦意乱的杜君辉仰面朝天地躺到了炕上,往事依释恍若梦,都随烦意到心头……
对杜君辉来说,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第二天,杜君辉正在吃饭,穿戴一新的杜雅鹃来了。今天对杜雅鹃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因为今天是她要和杜君辉登记的日子,也就是说从今天起她将成为杜君辉合法的妻子。从她那喜形于色的脸上,完全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快乐,心里非常高兴的杜雅鹃先叫了杨翠霞一声“妈”,接着又叫了杜富祥一声“爸”。杜雅鹃突如期来的改口,让杜君辉的父母一时没反应过来,杜雅鹃接着说:“爸、妈,今天我和有财哥登上记,我就是你们的儿媳了,所以我先改口了。”
杜富祥的脸上很快堆起了笑容,在“噢噢,好好”过之后,说:“雅鹃,你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就坐下来一块吃吧!”
“就是,一块吃吧!”杨翠霞的脸上也浮起来一丝笑容,但那并非由心而发的笑容显得很勉强,而且很快就从她脸上消失了,接着凝眉审视着杜雅鹃说:“我说雅鹃,你是想和有财结婚呢?还是想和君辉结婚?”
“噢!你说我这记性!我忘了,有财哥让我在您面前叫他君辉哥。”
杨翠霞凝起眉头,把不满的目光投到丈夫的脸上,杜富祥也不理会妻子,依然笑容可掬地对杜雅鹃说:“雅鹃,你大婶不喜欢有财这名字,以后就别在她跟前提了。”
“噢,我知道了。其实有财……噢,不,君辉哥一直都嘱咐我,可我有时候就是记不住。”
杜君辉怕母亲说出什么让杜雅鹃难堪的话来,忙放下碗筷把她拉进自己的房间。杨翠霞望着杜雅鹃走进儿子的房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似自语又像是说给杜富祥听:“雅鹃要是别有毛病,该多好呀!”
“行了,他们眼见就快结婚了,你就别再说三道四了。另外,你得赶快把旧房子收拾一下,尽早给他们腾出屋来,也好让他们提前布置一下新房。”
“哎!老古语说的是,孩子大了不由娘呀!”杨翠霞慨叹过后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叮叮当当地收拾起碗筷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杜君辉看着有点兴奋的杜雅鹃,用一种商量的口气说:“雅鹃,今天我们先不去登记了吧?”
“为什么?”杜雅鹃收起笑容问。
“今天晚上,我们到村外的小河边,我有一些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过了今晚,如果你还想跟我结婚的话,我们明天就去登记。”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你认为这一天的时间我会改变主意吗?”杜雅鹃大惑不解地问。
“我不是这意思,反正我们登记也不差这一天。”
“那好吧!我先回走了。”杜雅鹃像孩子一样的思维,很容易在下一秒里忘掉前面未解的疑惑。她说完刚转身要走却又回过身来望着杜君辉说:“有财哥,你送我回去吧?刚才来你家的时候,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老鼠一样的骗子,我怕路上再碰到他。”
“雅鹃,你为什么老认为他是老鼠是骗子呢?”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只老鼠精!他还骗我说他是有财哥你呢!这你也是知道的。”
杜君辉知道一时半会儿跟她说不明白,就像他一直更正不过她叫他有财哥一样。杜君辉把杜雅鹃送回到家中,在把今天暂时先不去登记自己要帮父母收拾旧屋的原因跟雅鹃的父母和三姐说过后告辞离开的时候,杜玉鹃把他送到大门口,问他:“你实话告诉三姐,今天到底为什么不去登记了?”在杜玉鹃看来,杜君辉帮父母收拾旧屋只是他的一个借口!
“三姐,你还记得你跟有财的约定吗?昨天晚上,有财找到我,跟我谈起雅鹃的事。有些话,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一直盼望雅鹃能好起来,还求我把雅鹃约出来跟他见个面。我想今天晚上让雅鹃跟他见上一面,我们一起帮雅鹃找找丢失的记忆。”
“你又不是不知道,雅鹃一见到他就害怕,你觉得还有那个必要吗?”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昨天晚上我思来想去,觉得在雅鹃身上,我是存着私心的,如果我多跟雅鹃说说她和有财的过去,雅鹃也许早已消除了对他的恐惧心理,也有可能雅鹃会恢复失去的记忆。”
“我觉得雅鹃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你就要跟雅鹃结婚,最好不要让有财来刺激她了。”
“三姐,有财说的没错,雅鹃真心爱的是他而不是我。如果我和雅鹃结婚后,有朝一日雅鹃恢复了记忆,发现嫁的人并不是她爱的人,她会痛苦一辈子的。”
“你反悔和俺雅鹃结婚了吗?”
“不是,今天晚上,我想给雅鹃和有财一次机会。如果她因此可以恢复记忆,让她嫁给有财不是更好吗?如果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的话,明天我就和雅鹃登记。”
“君辉,俺雅鹃这是哪前辈子修的福,让她遇上你这么个好人!说句心里话,我倒是不希望俺雅鹃好起来了。”
“三姐,这件事你别跟俺大伯大娘说,勉得他们担心。”
“我知道。”
“那我走了。”
“噢噢。”杜玉鹃望着渐行渐远的杜君辉,想到他对妹妹的爱,心里竟然暗暗地祈祷妹妹最好永远不要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