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雅鹃从昏睡中醒来的当天下午,姜忆南回到了家中,一进门就挨了母亲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你个熊孩子!写信跟雅鹃说什么了?害的雅鹃自杀住院到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雅鹃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份,你不珍惜倒也罢了,怎么可以说她是一个狠心的人呢?你说你下学这些年也没怎么在家,地包产到户后农忙的时候雅鹃还常来帮忙。你当雅鹃是爱干活的人?在家横草都不拿,肯帮你娘干农活,不就是为了讨好你。你不喜欢人家就好好说,干嘛说些乱七八糟的呢?雅鹃她二婶这两天逢人就告白是你害雅鹃吃了安眠药。你说你爹死的早,娘维持这个家也全靠村里人帮忙。”马秀花说着说着不觉悲上心头,两行老泪顺着苍老的面孔流淌下来,接着声音有点哽咽地说:“昨天上午娘去了趟医院,雅鹃她爸妈见了我像见了十仇九恨的仇人,娘好说歹说楞是没让进去见雅鹃一面,还把我拿的煮鸡蛋摔到了楼道上。你娘我也是一个要脸面的人,你说你闹了这一出,以后你让娘在村里还咋做人?”马秀花说完又气又恨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娘,我怎么知道她会想不开呢?”姜忆南懊悔不已地审辩道。
“哥,你是接到电报回来的吗?”姜婷婷问。
“不是,我是收到你雅鹃姐的信后,知道她想自杀才赶回来的。”
“哥,我听村里人说,雅鹃姐她二叔今天拍了电报给部队,说是骗你回来要让你给雅鹃姐披麻戴孝呢!”
“什么?你雅鹃姐死了吗?”姜忆南惊恐地望着妹妹问。
“我也不知道。听咱娘说昨天碰到过君辉,问他,君辉说雅鹃姐还没醒。昨天都第三天了,雅鹃姐还没醒来,我看是凶多吉少。哥,要我说你明天还是趁早回部队吧!如果雅鹃姐真的死了,你被他们抓去披了麻戴了孝,以后谁还肯嫁给你呢?”
“不,哥要去医院,马上。”
“哥,你去了也是白去。他们连咱娘都不让看雅鹃姐怎么会让你看呢?凭咱大伯那暴脾气,弄不好你还得挨一顿臭揍。”
“这你不用管,你告诉哥你雅鹃姐住在哪个医院?”
姜婷婷还没等开口马秀花抢先说道:“不管雅鹃是死是活你都必须去看看她!我估磨着雅鹃还没死,要是死了村里早有动静了。你自己惹的祸就要自己去面对,你就是跪着求也要求她爸妈见上雅鹃一面。”马秀花接着把杜雅鹃所在的医院以及楼层和病房号告诉了儿子。当姜忆南急急火火推起自行车要走的时候,母亲叫住他说:“你换下军装吧?到医院不一定发生什么事,到时候别给部队上丢脸。”马秀花害怕杜富贵见到儿子会拿儿子出气,在马秀花的思想意识里,部队的声誉比儿子可能挨几下打骂更要紧。
马秀花把儿子送出大门外,看着骑上自行车飞速而去的儿子,双手合十地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保佑雅鹃平安无事……
姜忆南赶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黑,他走到杜雅鹃病房的楼层,还没等找到杜雅鹃的病房却碰到了坐在病房走廊条椅上抽烟的杜富贵(有读者可能会质疑医院里怎么可以抽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对限制在医院里抽烟,特别是一些小县城里的医院还没有“严禁”之类的说法。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在当今,在很多“严禁吸烟”的公共场所,仍然大有吞云吐雾的吸烟者)。
“大伯,”大汗淋淋的姜忆南走到杜富贵近前心急如焚地问:“雅鹃醒了吗?”
杜富贵借着走廊里暗白的日光灯光看着差点害死自己女儿的姜忆南,一脸疑重忧心忡忡的杜富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可怖,正应了那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俗语,杜富贵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怒视了姜忆南片刻,随即从条椅上弹起来,抡起拳头朝姜忆南的左下巴勾砸过去,曾经练过拳脚的姜忆南下意识地扬了扬手臂挡过了一拳。他的这一行为更加激怒了杜富贵,接着一记力道更猛的右勾砸向姜忆南的脸面,这一次姜忆南既没扬臂拨挡也没躲闪,重拳落在姜忆南的脸上,直打的他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姜忆南强忍着疼痛冲着趋步近前的杜富贵说:“大伯,你打吧,你要解气你就打吧。”
杜富贵听了姜忆南的话,看他一脸痛苦愧疚的样子,又想起女儿遗书中不让他为难有财的话,慢慢地放下了再次扬起的拳头,随着垂下的握得咯咯作响的拳头响起的是狮吼般的咆哮:“我说有财,你他娘个x的还有点良心没有?!是俺雅鹃配不上你还是俺雅鹃高攀不上您?!你给我说说!”
“大伯,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我对不起雅鹃。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先让我去看看雅鹃吧?”
“你别叫我大伯!我不是你大伯!你小子他娘的也太不识抬举了。你给我说说俺雅鹃哪地方对不住你了?你对她说那么歹毒的话!嗯?俺雅鹃是死是活不用你来过问!你给我滚一边去!”杜富贵一浪高过一浪的吼叫很快引来了很多围观者,有医生护土也有病人和病人的陪护亲属。
“大伯,”姜忆南痛苦万分地说:“你让我看看雅鹃吧?我要当面向她陪罪。我没想到雅鹃会想不开,一收到她的信我就往回赶,一路上我都在祈祷在我回来前雅鹃别做傻事,可我还是回来晚了。”
在众多的旁观者中还有杜雅鹃的母亲胡月兰。胡月兰是被丈夫的吼声从病房里惊窜出来的,看到跪在地上的是差点要了女儿命的姜忆南,怒不可遏的胡月兰上来先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耳光,接着指点着他连数带骂起来:“你个天杀的有财!我说你的良心是叫狗吃了还是让狼刁了?俺雅鹃咋伤你了你这样对她?你上学那阵子家里穷的跟凹x似的连自行车都买不起!一上高中,那阵子,上学放学好几十里的路都是俺雅鹃带着你!就连冬天俺雅都会累出一身汗来。也就是俺雅鹃痴会看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你不念俺雅鹃的好也就罢了,还狼心狗肺地说她狠心!我问问你俺闺女怎么狠心了?是抠了你的心还是挖了你的胆?!”
“大娘,都是我不好!我该死!我该死!”姜忆南先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流着泪央求道:“大娘,求求你先让我看看雅鹃吧!之后任你们怎么发落都行。”
“我看你是该死!俺闺女为你差点死过两回了,现在都半痴半愚了。你现在跑来猫哭耗子,早干什么来?!就你家那穷x样,也就是俺雅鹃瞎了眼能看上你,你他娘个x的还不知好歹!”胡月兰是什么难听骂什么,恨不能把姜忆南给骂死。
姜忆南从胡月兰的话中听出杜雅鹃已经醒了,醒是醒了只怕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不过知道杜雅鹃没死,姜忆南一直揪悬的不知杜雅鹃是死是活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为了讨好胡月兰,姜忆南叫了一声“大娘”后说:“不管雅鹃是痴是愚,我都会娶她照顾她,对她负责到底。”
“负责?负什么责?你还想娶俺雅鹃吗?”胡月兰冷冷地看着姜忆南,继尔异常气愤地说:“我告诉你姜有财!俺雅鹃就是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看见你我就恶心!你给我滚远点!滚得越远越好!”胡月兰把姜忆南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气之下差点晕倒,幸亏站在旁边的杜君辉及时扶住了她。
姜忆南把脸冲向横眉冷对的杜富贵,声泪俱下地央求道:“大伯,是我对不起雅鹃,我就是一个有眼无珠的混蛋!我也不是故意要伤害雅鹃,怪只怪我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对雅鹃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收到雅鹃的信一刻也没敢停留,请了假就往回赶。回到家里听说雅鹃出事了,我的心都碎了。现在,我求求你的让我见见雅鹃吧?!不管她怎样,我都会娶她照顾她,再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杜富贵望着悔恨交加可怜兮兮的姜忆南,心中的怨怒已减了大半,无可耐何地长叹了一声,正想开口说话,杜君辉突然揪住姜忆南的前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觉得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以前你不许我伤害雅鹃,现在你却差点要了她的命!我先替雅鹃给你一拳!”杜君辉说着扬起了拳头砸的姜忆南的脸面,这一拳打在姜忆南的左眼眶上,当杜君辉再次抡起拳头,看到他那被杜富贵重拳击打过的已经开始浮肿的半边脸,拳头在姜忆南的面前颤晃了几下,最后放开他,恨恨地说:“你走吧!雅鹃是好是歹以后用不着你管!”
“君辉,雅鹃是因为我才住的院,我不能不管。”
“你早干什么来?你别他妈的在这给我猫哭耗子了!以后你给我离雅鹃远一点。”
“够了!”一直没来得急说话的杜玉鹃喝住杜君辉,说:“你们是不是都不怕别人看笑话?”杜玉鹃的喊声让现场有了片刻的安静,接着杜玉鹃把还在气头上的父母劝回到病房里,然后把姜忆南和杜君辉叫到走廊尽头的僻静处,先对姜忆南说:“有财,俺雅鹃醒是醒了,不过看情形是有点失忆了,而且精神还有点不太正常。医生说了有可能恢复记忆,也有可能永远都这样了。”
“玉鹃姐,不管雅鹃是否能恢复记忆,我都娶她,对她负责一辈子。”
“好!俺雅鹃不管怎么说是因为你才寻的短见。她如果恢复了记忆,你必须娶她。我知道你并不爱俺雅鹃,你决定对她负责,不管是出于良心发现还是道义上的责任,你都要对她负责到底。俺雅鹃为你真的死过两回了,看在她那么爱你的份上,如果她恢复了记忆,姐求你好好对她吧!俺雅鹃真的再经不起折腾了。”
“玉鹃姐,”还没等姜忆南表态,杜君辉先开口了:“雅鹃姐不用他负责!他根本就不爱雅鹃姐,这对雅鹃姐来说是不公平的。”
“君辉,你爱俺雅鹃吗?”
“当然。”
“不管她怎样你都爱她,是不是?”
“嗯。”
“你希不希望她好起来?”
“这还用问吗?”
“你希望她幸福吗?”
“当然。玉鹃姐,你问来问去的什么意思呀?”
“君辉,你听我说,如果雅鹃恢复了记忆,你必须从她的生活中退出来;她如果好不了了,你们就在一起——当然这也得你愿意。”
“我愿意,不管怎样我都愿意。”
“君辉,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俺雅鹃恢复了记忆,你是不可以再跟她好了。”
“这是为什么呢?”杜君辉大惑不解地问。
“君辉,恕我直言,因为俺雅鹃并不爱你,她爱的是有财。”
“可有财爱她吗?”
“不管有财爱不爱她,只要有财娶了她,她就会认为有财是爱她的。现在我要对你们说的是,如果俺雅鹃恢复了记忆,有财娶她;不然就君辉娶她。你俩的意思呢?”
“玉鹃姐,不管雅鹃怎样我都娶她。我向你保证会照顾好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刚刚挨了杜君辉一拳的姜忆南的左眼已经变成了熊猫眼。
“好你个姜忆南!现在唱起高调来了,早干什么来?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只从雅鹃拒绝了我的爱,每次看到她朝我笑的时候,我是多么想再一次向她表白我的爱。你说你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这话我时常想对雅鹃说,可是怕伤到她的心,我一直忍着不说,直到听说你有了对象我才跟她说过。人们都说,在爱情方面最无私的人也有私心。可有时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爱上她,那样我心爱的雅鹃姐就不会再有相思的苦痛,我也用不着再望望她了。”
“君辉,你说的没错,我以前是不爱雅鹃,可是看过雅鹃的绝笔信,我觉得自己以前是有眼无珠,差点错过一个可以用生命去爱的人。从今往后我要用我全部的爱去爱她,以弥补从前亏欠她的爱。”
“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已经为时太晚了?你把一个爱你的人逼到跳了崖,然后再对跳崖的人说我爱你,你不觉得自己太残酷太可恨了吗?”
“我承认是我害了雅鹃,可你敢说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你口口声声说多么多么爱她,可你让她感受到过你的爱吗?她对我是绝望了,你给过她希望吗?”
“我……”
“好了!你们别吵吵了!有财君辉,我再说一遍,俺雅鹃如果好了,有财必须娶她;俺雅鹃如果一直这样,君辉愿娶她就娶她,不愿娶她有财愿娶她就娶她;如果俺雅鹃好不了,你们都不愿娶她,那从现在起你们都给我离俺雅鹃远点!”
“玉鹃姐,你放心,”姜忆南和杜君辉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管雅鹃……”
“好了,你们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有财,如果你同意我的意见,我会说服俺爸妈让你见见雅鹃;君辉,如果你真希望雅鹃幸福就照我说的做。你俩觉得怎么样?”杜玉鹃看到两人都点了头,她让姜忆南留在原比,把杜君辉叫到一边对他说:“君辉,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你是真爱俺雅鹃。我做这样的决定也是下迫于无奈。你想雅鹃如果恢复了记忆,她爱的还是有财。如果得不到有财的爱,雅鹃说不定还会寻短见。你是不希望她再出事吧?”
“玉鹃姐,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另外,如果俺雅鹃好不了你也可以不娶她,因为你没责任娶一个累赘家去。”
“玉鹃姐,你要是这么说那你就太看低我了。雅鹃即便真的痴了愚了,我也会娶她的。”
“君辉,姐的决定对你来说是有点不近人情,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玉鹃姐,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只要雅鹃幸福,我怎么着都行。”
“君辉,如果俺雅鹃真的跟了有财,姐一定帮你找个好对象。一会儿你帮我劝劝俺爸妈让有财见见雅鹃。就说雅鹃见到有财说不定会恢复记忆。”
“玉鹃姐,我们就以这个理由劝说俺大伯大娘。”
“俺爸妈正在气头上,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只能试试看了。你先回病房,我再跟有财说点事。”
杜玉鹃等杜君辉走进病房,走到姜忆南跟前,告诉他自己先去做一下父母的工作,为了别激怒父母,杜玉鹃一再强调自己不叫他千万别进去看雅鹃。交待好一切,杜玉鹃忧心忡忡地走进了病房……